乐之扬应了，进殿一瞧，朱元璋靠在床上，神采惨灰，定定望着墙角，仿佛思考甚么。朱微站在他身边，脸上没有一丝赤色，见了乐之扬，眼里才有了一丝暖意。
朱元璋道：“孝慈的笔迹我一清二楚，我说假的，就是假的。这玩意儿狗屁不通，老四是硕妃所出不假，但是足月而生，宫中白叟都可作证。硕妃产后血崩，朕痛悼久之，多年不忘。孝慈与硕妃情同姊妹，悲悯老四孤弱，故而将之收养。老四，打你记事以来，皇后待你，可有任何不当？”
“不敢？”朱元璋嘲笑一声，“好啊，允炆，你来讲。”
朱元璋微微喘气，忽地涩声道：“老三，你……也牵涉此事？”
燕王略一沉默，忽又扬声说道：“我不是母后亲生，倒是母后一手养大，母后视我如同己出，我视母后一如生母，我母子血肉相连，岂容别人教唆诽谤？”
朱允炆仿佛横了心，扬声说道：“三叔，你别劝，我不怕他。在他眼里，我向来都是无知小辈，在我面前，他何曾有过些许端方？我身为皇储，负担江山之重，四皇叔手握重兵，镇守北疆，他的出身关乎社稷安危，不能不劈面鼓、劈面锣地说清楚。四皇叔，我再问你一句，你但是孝慈皇后亲生?”
朱允炆脸上一阵红，一阵青，蓦地咬牙发狠，深深行了一礼，涩声说道：“皇祖，孙儿听了一些谎言，不敢坦白，想要禀告。”
朱元璋沉默时许，叹一口气：“换了别人，朕必然剥他的皮，抽他的筋，把他的脑袋当球踢，可你……可你偏是朕的太孙，或许朕错了，朕不该让你担当皇位。”
乐之扬惶惑道：“圣上他……”
想到这儿，他大声说道：“允炆，你的乐工练得如何？”朱允炆一呆，看向乐之扬，咕哝道：“仿佛大有进益？”
朱棣道：“事关母后，儿臣不能若无其事……”朱允炆冷冷道：“甚么母后？是孝慈皇后……”朱棣道：“你……”朱元璋打断他道：“够了，允炆，你不要阴阳怪气，一口气把话说完。”
朱微忙道：“父皇想听甚么？”朱元璋道：“《杏花天影》会么？”
“四十岁的人了，如何还是沉不住气？”朱元璋悄悄哼了一声，“兵法云：‘怒而挠之’，到了疆场上，仇敌稍一挑衅，你岂不就一头钻进了对方的骗局？”
朱允炆颤声道：“孙儿胡涂，孙儿……该死。”
乐之扬听到这儿，心子砰砰乱掉，但怕冷玄知觉，始终低头，不敢抬眼，只听殿内沉寂很久，朱元璋悠悠说道：“老四，你几岁了？”
朱元璋正在说话，他意似不悦，沉声说道：“允炆，你咕咕哝哝的，到底想说甚么？”
“这就是了。”朱元璋阴沉沉说道，“皇后待你如此，又岂会留下甚么狗屁遗教？”
退出宫殿，乐之扬站在滴水檐下待命，冷玄最后一个退出，缓缓合上殿门，转头瞥见乐之扬，嘲笑道：“道灵仙长，你气色不坏啊。”
贰心中焦心，可又无计可施，一时之间，脑门上排泄汗来。他偷眼看向冷玄，老寺人白眉紧蹙，似也惊奇不定，他发觉到乐之扬的目光，蓦地斜眼瞟来，目光凌厉如刀，在他脸上扫了一遍。乐之扬唯恐被他看破心机，仓猝垂下眼皮，大气也不敢出。
朱元璋怒道：“婆婆妈妈，真不利落。”朱允炆道：“皇祖若不宽宥，孙儿宁死不说。”
正迷惑，忽听燕王缓缓开口：“太孙殿下，你若对我不满，大可明刀明枪，将我碎尸万段，编造如此谎言，到底存何用心？”他力持平静，语气中的愤激却粉饰不住。
朱棣默不出声，又过了一会儿，朱元璋幽幽说道：“如何？老四，你还不对劲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