乐之扬的感受最为独特，仿佛身在水中，冉冉漂泊起来，鼻间传来一丝河水的腥气，一张女子的面孔如在面前，模恍惚糊，似在含泪抽泣。乐之扬想要看清女子模样，谁知稍一谛视，那面孔变得浑沌一团，乌黑亮光，好像雨夜绽放的牡丹，面孔越去越远，漂泊摇摆的感受却挥之不去，
“陛下料事如神。”冲大师成心偶然看向冷玄，老寺人佝偻肩背，杵在哪儿无声无息。
铮，古筝停止，跟着一阵风吹来，云烟散尽，四方腐败，古筝上的弦丝悠然闲逛，落羽生倒是无影无踪，瓷盆空空如也，此中的净水涓滴不剩。
乐之扬仿佛一个婴孩，日夜间蓦地长大，以往拎不动、拿不起的东西，全都变得轻如鸿毛，这感受奇妙之极，他弹得入迷，浑然忘我，弹得越多，对于落氏“新律”贯穿越深。落羽生法术精绝，思路周到，先设律法，再转曲调；乐之扬修炼灵飞经，听音辨率，直觉为先，由一次次转调中反推新律，大有所得，殊途同归。一时候，他眼中只要古筝，心中唯有乐律，弹完一曲，意犹未尽，但觉四周沉寂，抬眼一看，世人傻呆呆盯着他，神情都很古怪。
宁王机警一下，厉声叫道：“搜刮四周，把他找出来……”因为惊骇，嗓音变窄变尖，比起寺人也不遑多让。
正踌躇，忽听冲大师笑道：“这一曲《潇湘水云》涵盖万象，贫僧理应伏输，不过既来之、则安之，贫僧不求凹凸胜负，但求献一献丑，凑一凑趣儿，叫这寿宴热热烈闹，成绩陛下万寿洪福。”
桌案下水陆珍羞、应有尽有，数百名宫女寺人如蜂如蝶，来来去去，不住斟茶添酒。寿礼环抱四周、随便堆放，积累有如一座座小小山丘，其间珍珠如卵、祖绿如盘，鸽血滴红，猫眼泛蓝，巨象牙如弦月，灵犀角似春山，玉有万载之润，参有千岁之形，剑上龟鳞片片绿，杯里月光夜夜明。
朱元璋微感惊奇，问道：“甚么乐器，恁地沉重？”晋王笑道：“容孩儿卖个关子，这一件乐器，也是孩儿送给父皇的寿礼。”
落羽生点一点头，坐到一张古筝前，悄悄拨了两下，音声降落动听。落羽生昂首看向宁王，说道：“有纸笔么？”
朱元璋道：“朕也当过和尚，见佛是缘，你能到这儿，也是缘法。”冲大师道：“不敢当。”
“很好。”朱元璋点了点头，“大和尚，不管胜负，朕都重重赏你。”
掌声少歇，宁王向冲、乐二人笑道：“二位还要比么？”言辞非常傲慢，朱微是他的胞妹，胳膊肘向内拐，宁王天然也盼着妹子得胜。
“法术？”冲大师一愣，“音乐是音乐，法术是法术，二者之间又有甚么关联？”
“见笑甚么？”落羽生冷冷说道，“归正练熟了也没用。”
乐之扬一呆，恍然明白朱微的行动，敢情小公主意他鼓筝的伎俩、所用的乐律和落羽生普通无二，唯恐他也如老者一样俄然消逝。
朱元璋设立八股，不准算科，当时之人早已不知算学为何物。乐之扬自也不能免俗，限于法术，落羽生推演的“新律”他不能完整部会，但是影象绝佳、悟性过人，连络平生所学，细心揣摩，大有所悟。落羽生鼓筝时成心放慢伎俩，不无现炒热卖、让他用心观赏的意义。因为有言在先，乐之扬老早留意，落羽生那边定弦、那边勾挑抚按，他虽未记全，也记了个八七九九，兼之天禀过人、耳力通玄，纵有少量遗漏，也以灵感补足，是以一起弹奏下来，顺水顺风，得心应手，以往难如登天的转调，竟也悄悄松松地一带而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