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中也是惊奇。
那天然禅师不睬会千山和尚,而是细心瞧了瞧叔父,又瞧了瞧我,眼中俄然悲喜交集,道:“阿弥陀佛。本来是故交来访!”
饭罢,叔父把碗一推,道:“走吧!”
千山和尚惊道:“方丈室也给门生兵抢了,看来我师父不在这里住了,我们快快下山去吧!”
院中寂静,却一派狼籍——大殿前的香炉被推倒了,香灰洒了一地,桌椅破坏,香案残破,石碑断裂,各个不成模样。
“你说的不错。”天然禅师失落道:“贫僧的门徒确切是一个不如一个。大门徒一叶资质聪明,却好勇斗狠,多年前出家参了军;二门徒十戒本领最好,却生性好色,看上了上香的女客,与人私奔;三门徒百川脑筋浑沌,最轻易受人勾引,交友了宁波袁家的袁重渡,半个月前不知所踪……”
天然禅师微微一笑,道:“相尊走的是令叔的门路,自小练就的孺子功,不娶妻,不立室,哪来的儿子?这少年却又与你脸孔类似,手腕相承,举手投足间显见耳濡目染已久,以年事论,多数是侄子了。”
天然禅师道:“大家所修德行不一,所造之业分歧。德行高者,造业少者,平生即便是偶有灾害,也会瞬息消解。德行浅者,造业多者,一辈子刻苦受难消障不了,天然扳连后代……”
我心头一震,那天然禅师已经说道:“小友请起,不成多礼。”
本来是一群门生兵要破坏佛像,却心中惊骇,商讨到半夜,唱歌来相互鼓励。
千山和尚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叩首道:“师父,徒儿是千山啊!”
“他,他已经圆寂了。”我感喟道:“就是死在了袁重渡的手中。不过袁重渡也遭了报应,死了!”
“夜深人静时,贫僧也几次忏悔,思来想去,定是宿世作歹太多,乃至于当代遭劫。”天然禅师点头道:“这辈子,贫僧刻苦受难都是应有的业果。佛说,我不入天国,谁入天国?阿弥陀佛……”
途中,千山和尚被叔父逼迫,不敢稍有逗留,是以我们三人脚程又快,走到半夜,便瞧见一处山——在故乡时,去金鸡岭、轩辕岭、石人山,另有郑州的嵩山,安阳的太行,济源的王屋,洛阳的老君山,焦作的云台山,都是山势宏伟峻峭,海拔也高,此次来江南,所见之山,多漂亮小巧,也不见多高。
叔父又道:“现在这贼秃——你别怪我说话刺耳,我不是说你——这贼秃我已经带到你面前了,既然是你的门徒,如何措置,就随你!”
倒是那千山和尚,甚是海量,连续喝了六瓶的绍兴黄,也不见醉,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肉和尚。
又有人说道:“老刘,别唱了!你们不敢,我敢,明天我就把那观音像给砸了,我就不信会遭甚么报应!”
我惊诧失声道:“百川大师也是您的弟子?”
“是啊。”天然禅师道:“小友熟谙他?”
“不敢,不敢……”千山和尚脑门上盗汗直流,连连点头。
我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,那股托举我的平和力道顿时消逝,我心中更对这天然禅师佩服,说道:“大师真短长!可为甚么听任这好好的寺院被毁成这个模样?”
叔父“嘿嘿”嘲笑,道:“不错!你跟我侄子几次刺探,都没问出甚么来,我现在就明大明的奉告你,我们两个就是麻衣陈家的人!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,陈汉琪是也!”
叔父自小就修炼孺子功,用餐虽多,口味却都平淡的很,不吃肉,也不喝酒,饮食风俗上恰好跟老爹相反,老爹向来都是大口吃肉,大口喝酒,不断的抽烟。娘固然常常抱怨他,说如许对身材不好,可老爹却常常不听,还说“人生对劲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”,又说甚么“古来圣贤皆孤单,唯有饮者留其名”,还说如果事事都讲究,就算是活三百岁又有甚么兴趣?娘徒生闲气,也管不住老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