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子澈看到字“咦”了一声,明显不解谢玄的企图,看谢玄只是笑而不答,并未作出解释,又低头去看扇面。谢玄望向苏子澈犹有些茫然的面庞,嘴角噙了一缕轻浅的笑意。他虽长苏子澈几岁,却从未曾将他看作小孩子,他亦知苏子澈是天子亲手教养出来的儿郎,文武过人智谋无双,乃至偶然还暗中称羡,为着他这般不知人间险恶的纯良性子。世事多艰巨,他生在帝王家,眼神澄彻至此,不知费了今上多少的心血。刚及束发的小郎君认识到谢玄在看本身,昂首对他展颜一笑,明眸皓齿,笑意天真,如清风徐来,桃花盛开。
那纨绔笑道:“不让你送,你出个价,我买了不成?你那朋友想要,你再画一幅便是。”谢玄心底不喜,敛了笑意正色道:“鄙人情之所系,做此画只为朋友。再画虽易,交谊不复,还望公子谅解。”那纨绔冷哼一声,说话的倒是他身后的主子:“我家郎君要买你的画,是看得起你,别不识好歹。”说着便走上前来,伸手去扯那幅画,谢玄怕他将画损毁,忙伸手去挡,不着意碰到了砚台,乌黑墨汁顿时洒了纨绔少年一身。
谢玄接过来,见是以墨玉为骨,白绸做面,折叠后宽不盈寸的折扇。墨玉触手生凉,白绸扇面熟香,大宁扇子式样虽多,倒是以纨扇与羽扇为主,即便亦有能够折叠的腰扇,制作也都非常粗陋,远不及他手中的这把精美,难怪荣国特地进贡,因而笑道:“麟郎不怕我画工低劣,弄坏了这把扇子?”苏子澈自小受尽皇恩,多么珍奇珠宝未曾见过,这折扇之以是得他另眼相看,不过占了“别致”二字,既图个新奇,也图个风雅。
这皇家的路太盘曲,他只是隔岸相观,便惊得心神难安,何况面前这迟早要立于熊熊烈火中的稚嫩少年。
谢玄冲那纨绔点头作礼,一笑间攀着苏子澈的腰翻上马背坐好。身前的少年一扬缰绳,身上马儿颇通人道,立时向前奔驰而去。谢玄坐在他身后,只觉东风过耳,带起了层层暖意,将青龙河边的清冷湿气顷刻抛之身后。直到马儿行至秦-王府,一行的勋贵后辈纷繁同苏子澈告别,谢玄犹自有些恍忽,秦-王府内桃花未谢,亭台掩映,殿阁矗立,水池生春草,园柳变鸣禽,杨柳秾花相映成趣,到处皆是春意。他俄然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,俊美的端倪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燥气,挂着清贵和雅漫不经心肠笑,一望便知是万般恩宠才养出的纯真天真。
苏子澈夙来敬佩擅画之人,因此笑着打趣:“待君金榜落款,这便是状元亲笔,令媛难求的。”谢玄朗然一笑:“借你吉言。”苏子澈兴趣极高,同他筹议扇子上画甚么,只见谢玄拿起一锭徽墨,轻研墨,重舔笔,寥寥几笔勾画出桃之夭夭的人间三月天,花树亭亭而立,绕着山间宛转的一条溪水,水随山转,花逐流水,直到庙门大开,峰回路转,山偎岸侧,绿树掩映,方才显得宽展。谢玄的画,在《武德画谱》中的评价是“天涯间万里江山”,折扇不及尺方大小,他却有山有水有树有花,既绘出巍巍高山之沉稳笃定,又写就潺潺细流之宛转灵动,山是青黛色,山脚则用金泥,桃花以朱砂勾画点染,苍翠则用苦绿沉点,大宁的金碧山川就如许在他笔下一一铺展,非论远观细看,皆是栩栩如生,令人觉得这人间之趣已半数凝集于这小小扇面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