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怒极,从地上跳了起来,霍拉一声开了门。只见小简正对着绿萼的鼻尖指指导点,绿萼被他逼得倚在柱上。小简见我满眼是泪,一脸愠色,顿时瑟缩不语,好一会儿才带着身后的四个小内监上前来施礼:“奴婢拜见大人。陛下见大人仓促离宫,恐怕身边的人不敷,以是命奴婢叫了几个御前得力的人,来奉侍大人。”
兜帽掉在脑后,他皱眉道:“你怎的连头都没有梳?”说着看了看大氅里暴露来的葱红色小袄,道,“你是正在换衣预备去插手夜宴么?”忽听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,高旸将窗帘翻开一条缝,向外看了一眼,转过甚来已是满脸调侃与酸楚,“他在漱玉斋等你吧?”
回到旧时天井,但见七八小我正在登高爬低地挂起红色帐幔。母亲的泪眼白花花地闪了一下,顿时大哭一声,抬头昏了畴昔。绿萼和玉枢没有扶住,幸亏小钱在前面托了一把。世人赶紧七手八脚地将母亲抬进了寝室。
他也曾带着我和母亲去汴河边踏春,他也曾追着玉枢扒开青青的柳枝奔驰,他也曾凝睇母亲嫣然如醉的笑意,他也曾在我头上捧放过迎春花环。到现在,我已经分不清我人生最早的影象中,阿谁与我享用汴河春光的“父亲”,究竟是我的生父卞经,还是我的继父朱鸣。
绿萼讷讷道:“这……”
我屈一屈膝道:“劳殿下挂念,玉机感愧。姑姑请回吧,除夕夜宴,姑姑要多饮两杯才是。”
我只得扶她躺下,只看着玉枢。玉枢拉起我走开几步,道:“明天凌晨父亲的一个朋友找到长公主府,说家中母亲抱病过世,哀告一些银子摒挡丧事。父亲便对母亲说,他的这位朋友是可贵的贫寒有志之士,等闲不求人,现在有难,不能不帮。以是母亲便包了很多银子打发他去,父亲却说他要亲身走一趟去拜一拜才好。因而两人便揣了一大包银子出城去。这一去,就再没返来。”说罢又嘤嘤地哭起来。
我黯然感喟,无言可答。马车走得又快又稳,灯火跳也不跳一下。高旸身着极新的红色锦袍,脚下倒是一双青金色锦靴,想来他为了接我,临时换上了衣裳,却来不及换鞋。他看着我的脸,我看着他鞋尖盘曲繁密的云雷纹,心中茫然。
玉枢断断续续道:“一向到明天早晨,父亲都没有回家来。长公主命人在城外找了一夜,明天中午才在河边的一座石屋中找到了父亲。就是……就是这个模样了,身上带的五十两银子也都不见了。他们都说,父亲是碰到了强盗。长公主殿下已经报汴城府衙晓得了,只是明天过年,府衙也不得管。”
小钱道:“大人,现在是子时正。”
玉枢哭得喘不过气来:“弟弟说,他明天若捉不到劫了父亲的歹人,就不回家来。”
我心中一跳:“殿下如何晓得?”
小简走后,我这才起家去看望母亲,母亲却还没有醒过来。玉枢坐在母亲的床边,两个常日里相好的蜜斯妹并几个仆妇正陪着哭。世人见我走了出去,都纷繁施礼,鱼贯退出母亲的房间。玉枢奔了过来,抱住我的肩头大哭不止。过了好一会儿,我扳过她的肩,为她擦干眼泪,感喟道:“父亲已经如许了,哭有甚么用?如何不见弟弟?”
夜深了,我在父亲面前呆坐了好久。忽闻内里一阵爆仗声响,窗纸闪了几闪,人群的喝彩声浪涌而来。我揉一揉眉心,问道:“现在甚么时候了?”
我亦立足了望,低低道:“是一名旧友。”
刚进偏门,慧珠带着母亲和玉枢迎了上来。三人俱是满身缟素,鬓边别着红色绢花。先前我见高旸身着白袍,已模糊猜到。现下见母亲和玉枢的装束,便知父亲已然归天。我心中大恸,潸然泪下。母亲奔上前,哭倒在我的怀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