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西道:“提及来也是于大人的旧识,就是畴前的史大人,明天进宫存候来了。”长宁宫除却芳馨,谁也不清楚杜衡之死的委曲,更不知锦素对史易珠深恶痛绝。世人只当史易珠乃丁忧出宫。
史易珠道:“陆贵妃新理内宫,见我们家客岁在南边采买的缎子比前年为多,钱却少花了,故此召进宫细心扣问。”
的确如此,我亦无话可说。因而悄悄感喟,将盛满柚子瓤的刻花盘子往她跟前推了推。柚子瓤晶莹剔透,青白釉色如青玉,史易珠翘起染了凤仙花汁的兰花指,不紧不慢地拈了一片送到口中。我叹道:“子曰: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,直在此中矣。[72]莫非这么久以来,你竟一丝惭愧之情都没有么?”
启春的目光闪过一丝恐忧:“这是何故?”
我微一苦笑,竟没法辩驳。史易珠所言,句句正中我心底最隐蔽的角落。“史女人本日为何要说这些?”
绿萼道:“才刚上了茶,因凉了才撤下去换新的。跑堂不谨慎弄熄了炉子,现在水才炖上,恐怕还要一会儿才气开。女人若渴了,有内阜院送来的新奇柚子,奴婢已剥了一个,这就拿上来给女人尝鲜。”说罢转头拿了一碟子剥好的瓤来,放在史易珠面前的倒是一整只青黄色的大柚子。
一枚红玉美人蕉悄悄垂在她襟前,光彩均匀,纹理周到,静如赤焰,动若飞霞。“好轻易进宫一次,怎能不来瞧瞧旧时的姐妹?易珠无时无刻不念着姐姐。”说罢令陪侍的丫头淑优捧上几只不大不小的礼盒,“这些是当下时新的金饰,我看倒还不俗,故此带了些来,望姐姐笑纳。”淑优躬身捧着礼盒,高举过顶。
我淡淡道:“她若能说动陆娘娘,那也很好。所谓新不逾旧么,一起同事也便宜。”
史易珠站起家来,顺手在榆木搁架前拿了一只白釉瓷雕在手中把玩:“姐姐是晓得的,本朝贩子是不准为官的。虽说有这辈子也花不尽的金银,毕竟不为正道清流所容。我们史家积年来也出了些读书的后辈,因不能科举,这书也是白读。好轻易我选进宫来,天然盼望能为家中挣些脸面。”说罢叹了一声。想是心怯,毕竟不敢转头看我,只借瓷雕的反光检察我的神采。
史易珠浅笑道:“也有好几个月未曾见到姐姐了,甚是驰念,故此特来看望。我晓得姐姐不喜好我,可我是至心恭敬姐姐。另有几句内心话要和姐姐分辩。”
我望着她不失油滑的小脸,发笑道:“你倒是很会揣摩。才刚于大人的意义,你看出来了么?如何一声不吭,也不替我辩白两句?”
我淡淡一笑:“这也不算甚么大事,锦缎的代价依蚕丝产量年年分歧。”
史易珠淡淡道:“因为我不甘心。”
话已至此,已不必再说。我微微感喟,温然道:“你身无半职,明天是如何进宫来的?”
不吝获咎同业以求入宫,史家的决计不容小觑。我冷酷道:“当初史女人是如何出宫的,莫非不记得了?现在又要入宫,恐怕不易。”
我心下茫然,很久方道:“常言道满足不辱,知止不殆。你既知选入宫中不易,为何还要做如许的事?”
小西道:“女人走得越来越慢,中间也不晓得叹了几百声。女人若不肯见她,奴婢便归去奉告红芯姐姐,只说女人有事绊住了。”
我心头一震。只见锦素脸一沉,双颊如削,双目蕴火。锦素猛地站起,桌边满满一碗新填的杏仁茶被拂落在地,碎瓷四溅。小西吓了一跳,不自发往我身后躲。锦素厉声诘责:“姐姐明知她是甚么样的人,为何还要与她来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