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哂:“罢了。虽不想见她,但她既然有胆量到我面前,我也不能怯。”
仍旧从益园回宫。一到夏季,益园便显得暗沉萧瑟。池上浮冰叮咚作响,衰草地上是一线雕梁画栋、金粉红泥的游廊。高墙以后,是守坤宫荒废了的后花圃。抬头只见蓝得刺目标天空,我不觉记念起那不应时宜的紫藤架子。想起春夏之交,我坐在花下读书,看高曜玩耍,与锦素批评史易珠所赠的白玉坠裾,与天子纵论有为之道。连与乳母王氏的龃龉,都成了安静而风趣的回想。
我叹道:“她出宫日久,又不能随便入宫,我怎能与她来往?”
“忆昔汴舟,碾墨为酒,赋景成诗,惓捲相酬。
锦素发笑:“上元节还没到,你们主仆两个倒先猜起哑谜来了。甚么宫里外头的,你只说是谁便是了。”
史易珠施施然用帕子擦了擦手:“我虽是盼望重入宫闱,但有于锦素在,此事难协。或许此生都无缘再与姐姐如许的聪明人同事,倒不如倾慕订交,如此闺阁当中,也不虚度。mm大胆说了几句至心话,但望得姐姐几分谅解。姐姐闲暇出宫时,还望来临敝府,mm必当扫径移花、煮酒烹茶以待。”
锦素嘲笑道:“她出宫之时,我们都未曾送别。现在她可贵进宫,竟来拜访姐姐,可见姐姐有她看重的好处!她既来拜,姐姐就该以礼相待,不必为我担一个无礼的恶名!”
我心头一震。只见锦素脸一沉,双颊如削,双目蕴火。锦素猛地站起,桌边满满一碗新填的杏仁茶被拂落在地,碎瓷四溅。小西吓了一跳,不自发往我身后躲。锦素厉声诘责:“姐姐明知她是甚么样的人,为何还要与她来往?”
小西道:“提及来也是于大人的旧识,就是畴前的史大人,明天进宫存候来了。”长宁宫除却芳馨,谁也不清楚杜衡之死的委曲,更不知锦素对史易珠深恶痛绝。世人只当史易珠乃丁忧出宫。
小西道:“畴前是宫里的,现在是宫外的。”
她暗害锦素,我保全锦素。说是部下败将,倒也快人快语。我径直问道:“史女人光临,不知有何见教?”
绿萼道:“才刚上了茶,因凉了才撤下去换新的。跑堂不谨慎弄熄了炉子,现在水才炖上,恐怕还要一会儿才气开。女人若渴了,有内阜院送来的新奇柚子,奴婢已剥了一个,这就拿上来给女人尝鲜。”说罢转头拿了一碟子剥好的瓤来,放在史易珠面前的倒是一整只青黄色的大柚子。
我见她满脸通红,说话气喘,不由笑问:“甚么事如许着仓猝慌的?”
史易珠周身一颤,无声笑了起来:“那些大义灭亲的大话我便不说了。只说这姐妹之情。两位姐姐如此密切,莫非当初便没有相互侵害过么?”说着悄悄敲着红木小几,“是谁向皇后流露了姐姐曾为周贵妃绘像的事?清楚是杜衡。姐姐一袭说辞压服皇后,裁了一半的乳母。锦素姐姐宫里最得力的温氏便如许被赶出了宫,莫非不是借力打力,以此摈除王氏么?态度有异,各为其主,纵是至心一片,亦不免相互毁伤。”
我笑道:“客人?宫里的还是外头的?”
史易珠淡淡道:“因为我不甘心。”
在池边渐渐踱着,估摸差未几了方才回到长宁宫,果见史易珠在南厢闲坐,一应茶点俱无。见我出去,忙起家问好。她又长高了一些,上着梅色织绣短袄,下着茜色罗裙,更显身量苗条均匀。面貌一如昔日明丽动听,竟添了多少说不明道不清的温婉。我悄悄纳罕,含笑道:“朱紫来临,还望恕玉机迟误之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