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么一想,内心倒是松泛了很多,嘴边的话也能说出口了:“让人去福建看看她的近况吧。”
他在过往几十年的人生中经历过很多,家宅狼籍、改朝换代、宦海沉浮、中年丧子、香火无继……
布衣老主子曾姨娘口中得知施远茂的去处,仓促寻来阅微斋。
戚伯躬身行了个礼,视野落在那幅画上。
浅显的桃花图,花瓣上的红色已经淡褪,右上角题着一首诗,笔迹在泛黄的画纸上仍显清丽隽秀。
翠姑临走时撂下的这句话不断回荡在他耳边,退色的桃花图上仿佛平空多了一个妙曼的身影,面庞已经恍惚不清,但一些细碎的片段却又能清楚地回想起来。
一卷画轴悄悄地躺在内里。
“这画……”他看向施远茂,脸上难掩惊奇。
小厮恭声应诺,退出去閤上门。
“我这辈子最悔怨的事,就是把你带到她面前。”
黑暗中,他的神采有半晌怔忡。
戚伯有些惊奇,又感觉在料想当中。
她是大夫人搬去别院前为施远茂纳的妾室,只晓得阅微斋曾是施远茂的小书房,自他执掌青竹巷后就闲置了,内里放的都是些用不着的旧物。
他深吸了口气,压下内心的颠簸,起家出门。
“……您想好了吗?”此次他踌躇了,没有立即应诺,“现在很多眼睛都在暗处盯着,万一被人发明端倪……”
“发明就发明吧。”施远茂笑了笑,云淡风轻道,“不过是年青时的一段风骚佳话,都这把年纪了,还怕甚么。”
“晓得了。”
屋里还未掌灯,他静坐着,脸庞在暗淡的光芒中恍惚不明。
如何俄然想起去那儿了?
施远茂坐在太师椅上,盯着面前画架上挂着的一幅画,神采安静,目光幽深。
忘了它的存在,天然也忘了扔。
他并没有质疑施远茂的决定,只是就事论事道:“他们必定会让薛恪死在牢里的,这案子攥在虞万枝手里,朱大人又不在京里,我们脱手救人的话,很难不留陈迹。”
“出去。”
“嗯,那叮咛下去吧,在他们脱手前把人弄出来。”
他部下微顿,单膝跪在拉开的抽屉前,把木匣子拿了出来,悄悄拂去上面的薄灰,掀起搭扣翻开匣子。
罪孽吗?
“留下陈迹也无妨。”施远茂不觉得意道,“他们要的只是薛恪死在牢里这个成果,只要让他们如愿,他们不会与施家作对的。”
有些东西并不是他特地留着,他只是忘了。
各种他早就没有印象的东西,抢先恐后地映入视线。
但是施远茂谛视着面前的画,很久没有开口。
这画还留着呢?
“老爷,崔阁老和几位大人筹办告别,说您有客人要接待的话,就不必相送了。”门外响起小厮的通禀。
曾姨娘停在原地,眉心微蹙。
即便如此,施远茂仍旧晓得戚伯想问甚么。
这么多年来,他也确切是如许做的。
他顿住脚,等着听叮咛。
施远茂仍旧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,从他这个位置刚好能瞥见窗外影影绰绰的花木,以及夜幕来临前天涯最后一片暗红的火烧云。
他刚进阅微斋的门,守门的小厮就迎了上来,惊奇又迷惑地施礼。
戚伯自小在施远茂身边奉侍,见证了他从少年到老年的人生过程。能够说,全部青竹巷与施远茂最熟谙和密切的人,不是他的妻妾弟女,而是奉侍了他一辈子的戚伯。
比如三月里桃花下的初遇,比如阿谁东风沉浸的夜晚里的海誓山盟,又比如她浅笑着说我要嫁人了……
固然只要仓促一瞥,他仍看清了诗头那句“忆昔娇女时,人言有殊姿”,顿时目光微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