乐进是读过书的,虽因赋性英烈,受儒家的影响不深,也不以为法律严苛是件好事,但却亦知当今的士子、名流们并不喜好“苛吏”,讲究的乃是“仁治”,因此面带忧色地说道:“为我之故,扳连贞之得‘苛吏’之名,进实不安。……,贞之,今之士子皆以宽仁为美,‘宁成’之名若被远传,恐对你今后的出息倒霉,千万不成轻视,一笑了之啊。”
“是小人见他初来,为与他结好,以是奉送。”
刚才荀贞对苛吏的“歌颂”只是为了宽解乐进的歉疚,荀彧的这封信实在才是写进了他的内心。他本来就筹算在诛灭第三氏后,便再将“仁德”显现给乡民看看的,听了乐进的劝说,沉吟半晌,说道:“也罢,我早几天便成心巡行乡中,只是因文谦你才返来,我甚是欢乐,连日喝酒、畅谈,忘了光阴,故而迟延至今。现在既然乡中传言四起,我就下去巡查一番,让他们看看,我不但有‘猛’,亦有‘宽’也。”拂袖起家,叮咛小夏,“去后院厩中牵马过来。”笑对乐进、许仲说道,“你二人与我同业。”
荀贞连连点头,说道:“孙卿说:‘人最为天下贵’。这是为甚么呢?因为人有气、有生,有知、有义,因为人讲究仁爱,知相敬事。相互奉送礼品本就是礼的一种,是仁爱和相敬事的表示。乡里父老间,逢年过节时,不也常常互遗礼品么?吏和民之间也是一样,这是情面啊。为吏者当然不能乘能力强求,可你送他米肉是为了与他结好,他为何不能接管呢?如果不接管,岂不是不知礼节、没有情面了么?”
荀贞、乐进、许仲、小任,纷繁翻身上马,解缆前去慰劳乡亭里的孤寡人家。——荀贞手头本来只要一匹马,借小夏此次收马的机遇,选了几匹好马,没有给高素,而是自家留下了。
立在萧瑟酷寒的风中,荀贞扶着后院中的大树,看小任在冥暗的暮色下把坐骑一匹匹地牵入马厩中,又看了看在厨房中繁忙的唐儿,叹了口气,说道:“比拟那些孤寡贫家,你我纳福过火啊!文谦,我对那些贫家说:愧为本乡有秩,不能使黔黎充足。这句话,是我的内心话。”
小夏在乡间收马时听到了这个传言,立即回到官寺,拜见荀贞,说道:“荀君,克日乡中有一传言,不知你听到没有?”
站在荀贞身后的本里里长、里长老面面相觑,皆想道:“荀君先灭第三氏,一日以内,引领甲士,尽诛其来宾,格杀数十人,复捕四五百人,使亭部为之一空,继又向郡中报杀两百多人;今巡查乡部,又斥责吾辈,恐吓我们说,如果不能把里中的贫家照顾好,第三氏就是吾等的表率。他实在是一个非常峻厉刻薄的人!……,这个受赇的亭长怕是要不利了。”偷觑荀贞面色,见他面露笑容,不由心头一跳,想道,“他为何发笑?是因为又能够大开杀戒的原因么?”想到此处,不寒而栗,仓猝收回目光,垂手低头,恭谨而立。
“都不是。”
……
为了拉拢许仲,他能够枉法,但因为惭愧,他又能够主动脱手,把骚扰王屠妻女的武贵捕入犴狱。为了立威,他能够诛灭第三氏,但出於怜悯,他又怜悯将要搅乱天下的承平道信众。
……
宁成是前汉景帝、武帝年间的一个驰名苛吏,为政刻薄严格,“其治如狼牧羊”,不但百姓怕他,宗室豪桀也怕他。在他担负关都尉时,出入关隘的人们都说:“宁见乳虎,无值宁成之怒”。“乳虎”有两个意义,一个是幼虎的意义,一个是育子母虎的意义。在这里,这个“乳虎”便是后者之意。猛虎产乳养子之时,常常较平时更加凶悍。老虎就够凶悍了,养子的老虎可想而知,当然是更加凶悍,大家惊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