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爷见此风景,悄悄忖道:“他家相公在他庙内,又何必悄悄唤那小童呢?此中必有含混。待我来。”站起家来,将朱履后跟一倒,他拉脚儿穿上,来到东角门,敲户道:“内里有人么?我乃行路之人,因遇雨天晚,门路难行,欲借宝庵避雨,务乞便利。”只听内里答道:“我们这庙乃尼庵,天晚不便容留男客,请往别处去罢。”说完,也不言语,连门也不开放。白玉堂听了,暗道:“好呀!他庙内现有相公,莫非不是男客么?既可容得他,如何不容我呢?这此中必有原因了。我倒要出来看看。”回身来到庙门,干脆把一双朱履脱下,光着袜底,用手一搂衣衿,飞身上墙,悄悄跳将下去。在黑影中细细留意,见有个道姑,一手托定方盘,内里热腾腾的菜蔬;一手提定酒壶,进了角门。有一段粉油的板墙也是随墙的板门,悄悄出来。白玉堂也就悄悄随来,挨身而入,见屋内灯光闪闪,暗射幽窗。五爷却悄悄立于窗外。
白玉堂趁着喊叫,赶紧突入,一掀软帘,道:“兄台为何如此猴急?想是她们奇货自居,物举高价了。”把两个女尼吓了一跳。那人道:“兄台请坐。她们这里不端庄,了……了不得的。”白五爷道:“这有何妨。人生及时行乐,也是快事。她二人如此多情,兄台何如此之拘泥?叨教贵姓。”那人道:“小弟姓汤名梦兰,乃扬州青叶村人氏,只因探亲来到这里,就在前村居住。可巧本日无事,要到玉兰坊漫步漫步,恐有题咏,一时健忘了笔砚,是以叫小童回庄去取。不想落下雨来,正在迟疑,承她一番美意,让我庙中避雨。我还不肯,他们便再三拉我到这里,不放我解缆,甚的云咧雨咧,说了很多的混话。”白玉堂道:“这就是吾兄之过了。”汤生道:“如何是我之过?”白玉堂道:“你我读书人,待人接物,理宜从权达变,不过随遇而安,行云流水,过犹不及,其病一也。兄台岂不失于中道乎?”汤生点头,道:“否,否。吾宁失于中道,似如许随遇而安,我是断断乎不能为也!叨教足下安乎?”白玉堂道:“安。”汤生嗔怒,道:“汝安,则为之。我虽死不能相从!”白玉堂悄悄赞道:“我再三以言摸索,看他颇颇正气,须当援救此人。”
出了城门,主仆二人扳鞍上马,竟奔杭州而来。在路路程,不过“晓行夜宿,渴饮饥餐”八个大字。沿途无事可记。
谁知尼姑见玉堂比汤生强多了,又见怪备汤生,觉得玉堂是个惯家,顿时就把柔情都移在玉堂身上。他也不想想玉堂从那边出去的,可见邪念迷心,意忘其以是。白玉堂再看那两个尼姑,一个有三旬,一个不过二旬高低,皆有几分姿色。只见那三旬的赶紧执壶,满斟了一杯,笑容可掬,捧至白五爷跟前,道:“多情的相公,请吃这杯合欢酒。”玉堂并不推让,接过来一饮而尽,却哈哈大笑。那二旬的见了,也斟一杯近前,道:“相公喝了我师兄的,也得喝我的。”白玉堂也便在她手中喝了。汤生一旁看了,道:“岂有此理呀,岂有此理!”
只听屋内女音道:“天已不早,相公多罕用些酒饭,少时也好安息。”又听男人道:“甚的酒饭!甚的安息!你们到底是何用心,将我拉进庙来,又不放我出去,成个甚么端方,像个甚么体统!还不与我站远些。”又听女音说道:“相公不要刚强。可贵本日‘油然作云,沛然下雨’。上天另有云行雨施,莫非相公倒忘了云情雨意么?”男人道:“你既知‘油然作云,沛然下雨’,为何忘了‘男女授受不亲’呢?我对你说,‘读书人持躬如圭璧’,又道:‘心正而后身修’。似这无行之事,我是‘大旱之云霓’,想降时雨是不能的。”白五爷窗外听了,暗笑:“此公也是书痴,遇见这等人还合他讲甚么书?论甚么文呢?”又听一个女尼道:“云霓也罢,时雨也罢,且请吃这杯酒。”男人道:“唔呀!你要如何样?”只听当啷一声,酒杯落地,砸了。尼姑嗔道:“我美意敬你酒,你为何不识汲引?你休要咬文嚼字的。实奉告你说,想走不能!不信,给你个对证看。现在我们前面,另有一个卧病在床的,那不是表率么?”男人听了焦急,道:“如此说来,你们这里是关键人的,吾要嚷了呢!”尼姑道:“你要嚷,只要有人听的见。”男人便喊道:“了不得了!他们这里关键人呢。救人呀,救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