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要罢手,傅侗文两手捧她的小脸,压着声音问:“三哥真没醉,只是想等着天亮了,好出门去买东西。”
他们是被请来上海唱戏的,最后还是要回百顺胡同,广和楼、广德楼才是他们的大本营。对傅侗文的态度,天然要恭敬的多。一个女伶人戴着个男士的花呢瓜皮帽,大长辫子留在脑背面,和两个姨太太谈笑风生地要上楼。她瞧见同业站定,不免多看这里两眼,一瞥见傅侗文的脸,马上转向,特特来见礼:“三爷。”
他敞着衬衫领口,倚着窗沿,一会说霞飞路上的车吵人,一会又说屋檐下筑了个燕子窝,想叫万安来掏掏看,有没有甚么鸟蛋沈奚哭笑不得,守着他这位喝醉的三少爷,来回跑了几趟洗手间,绞热毛巾给他擦汗。不是说喜酒不醉人吗?
沈奚把手巾叠得四四方方的,听得欢畅。
半晌欢愉,他都能品咂的有滋有味,更何况是五弟得救,六妹归家这类大丧事。
培德帮他打动手,洗出洁净的几副,重新摆在餐桌上。
“这话说的,”年长的说,“昔日在广和楼,没三爷恭维子,如何捧得出我们兄弟两个?”
楼下傅侗文的人早等得焦心,看他们安然无事,顿时簇拥着两人下楼。
好吧,反面你争。她放弃论辩。
他熟门熟路地带沈奚走僻静巷子,躲开人潮。石路边沿有青苔,他怕她脚下打滑,握着她的手臂,引她摸黑走着。
两人成心指导氛围,厨房里外都热烈了。
“爷,我晓得,不消您叫,”万安狗腿地抱着一瓶洋酒和几个杯子跑下来,杯子一人一个,谁都少不了。开酒,倒酒,一气呵成,多年养成的眼力见。
他长叹口气,把手巾从她手里拿走,扔到桌上。
还用问吗?她挽住他的手臂,将他带下楼。
“三爷您慢走。”男伶人也浅笑着,欠身施礼。
她望楼上。
沈奚“嗯”了声,托着下巴回望他。
女伶人先笑道:“三爷这是才子有约了,我们也不敢留,”她抱拳道,“您慢走。”
那必定是要回都城,那边才是他的天下,他是主,黄老板是来宾。若真是去了都城——
颠末傅侗文在屋里的安抚和疏导,六蜜斯傅清和已经平复了表情,只是颠末一场大变动,不免魂不守舍,食不下咽。傅侗文让万安服侍她先去睡,在厨房里喝了会儿酒,上楼去,借着酒劲,拉着沈奚坐在窗边说话。
他点头,一本端庄地说:“我说有,就是有。”
“那三哥再给你讲讲,你那一杆烟枪的感化。”
“这但是冤枉——”他顿时拉回她,“三哥这些年非常艰苦,只剩下央央能说内心话了。你不要省着这份心疼,多多益善。”
“我畴昔在大烟馆烧的烟有上万杆了,要真说委曲,那才委曲。你说我找谁算账去?”
“指不定是个空巢,”她猜想,“从没见有燕子返来。”
她被他勾起了兴趣,等他讲。
他是对劲的,人生对劲须尽欢。
“算我的。”他说。
这还没醉?他个少爷身子,何时买东西还要亲力亲为了?
经他这一指导,她想明白七八分,内心的不快也少了。
“方才委曲了你。”反倒是他先说了这句。
沈奚只当他说买东西是醉话,被他笑得内心泛酸,收回击,把手巾叠得四四方方,粉饰内心的难过:“你欢畅就好,我还怕你为昨夜”
傅侗文道:“看到三爷带着一名蜜斯了,还会出去吃酒吗?”
两男一女,六双眼睛交叉互望着,心下了然。
两个旦角下了妆,穿戴松垮的长褂子,一起沿着茶座在走,笑吟吟地和熟客们点头酬酢,在老客们和戏迷们的簇拥下,向外走着,从沈奚身边畴当年,见着傅侗文脚步略微一顿:“三爷,有些日子没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