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见尉迟南嘿然无语。公谨道:“兄长看了文书,怎生嘿嘿深思?”尉迟南道:“久闻潞州单二哥高情厚谊,恨不能相见,本日这椿事,却为人谋而不忠。”秦叔宝感雄信活命之恩,见朋友说他不是,顾不得是初相会,只得向前辩白:“二位大人,秦琼在潞州,与雄信不是故交,相逢一面,拯我于危病当中,复赠金五百回籍。秦琼命蹇,皂角林中误伤性命,被太守问成重辟,又得雄信尽友道,不吝令媛救秦琼,真有再造之恩。二位大人如何嫌他为人谋而不忠?”尉迟南道:“正为此事。看雄信来书,把兄荐到张仁兄处,单员外友道已尽。但看文书,兄在皂角林打死张奇,问定重罪,雄信有回天手腕,能使改重从轻,发配到敝衙门来。吾想普天下很多福境的卫所,如何不拣个鱼米之乡,偏发到敝地来?兄不知我们本官的短长,我不说不知。他原是北齐驾下勋爵,姓罗名艺,见北齐国破,不肯臣隋,统兵一枝,杀到幽州,结连突厥可汗背叛。皇家累战不克,只得颁诏招安,将幽州割与本官,自收租税养老,统雄兵十万镇守幽州。本官自恃武勇,行动率性,凡解进府去的人,恐怕行伍中恶劣不遵束缚,见面时要打一百棍,名杀威棒。十人解进,九死平生。兄到其间难处当中。现在设个机变:叫佩之把文书封了,待小弟拿到登记房中去,叮咛登记官,将别衙门文书掣起,只把潞州解文登记,独解秦大哥出来。”
当时倒是一齐说话,老夫人在朱帘里也等不得,就叫:“那姓秦的,你的母亲姓甚么?”秦琼道:“小的母亲是宁氏。”夫人道:“呀,承平郎是阿谁?”秦琼道:“就是小人的乳名。”老夫人见他的亲侄儿伶仃如此,也等不到部下卷帘,本身伸手揭开,走出后堂,捧首而哭。秦琼却不敢就认,哭拜在地。罗公也顿足长叹道:“你既是我的内亲,起来相见。”公子在旁,见母亲悲泪,也哭起来。部下家将早已把刑具拿了,到大堂内里叫:“潞州解了,这刑具你拿了去,秦大叔是老爷的内侄,老夫人是他的远亲姑母,后堂认了亲了。领批回不打紧,明日佥押送出来与你。”尉迟南兄弟二人鼓掌大笑出府。张公谨等众朋友都在内里等待,见尉迟兄弟笑出来,问道:“如何两位喜容满面?”尉迟南道:“各位放心,秦大哥原是有底子的人。罗老爷就是他远亲姑爷,老太太就是姑母,已认做一家了。我们且到下处去喝酒道贺。”
友情薄的固多,厚的也很多。薄的人繁华时密如胶漆,磨难时却似团沙,不肯拢来。若侠士故意人,莫不死力援引,一纸书奉如诰敕;这便是当今陈雷,先时管鲍。顺义村到幽州只三十里路,五更起家,黎明就到了。公谨在帅府西首安设行李,一面整饭,就叫部下西辕门外班房中,把二位尉迟老爷请来。这个尉迟,不是阿谁尉迟恭,乃周相州总管尉迟迥之族侄,兄弟二人,哥哥叫尉迟南,兄弟叫尉迟北,向来与张公谨通家相好,现充罗公标下,有衡量的两员旗牌官。帅府东辕门外是文官的官署,西辕门外是武弁的官署,旗牌听用等官,只等辕门里掌号吹打三次,中军官进辕门扯旗放炮,帅府才开门。尉迟南、尉迟北戎服服侍,两个后生走出去叫:“二位爷,家老爷有请。”尉迟南道:“你是张家庄上来的么?”后生道:“是。”尉迟南道:“你们老爷在城中么?”后生道:“就在辕门西首下处,请二位老爷相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