叔宝却不睡,立品庭前。仆人督率部下清算家伙,见叔宝立在面前,问:“公贵衙门?”叔宝道:“山东行台来爷标下,奉官赍寿礼与杨爷上大寿,正有一事奉求。”店东道:“甚么见教?”叔宝道:“长安经行几遍,街道衙门白天好认。现在我不等天明,要到明德门去,宝店可有识路的尊使,借一名去带路?”仆人指着收家伙一人道:“这个老仆,名叫陶容,不要说途径,连规矩称呼,都是晓得的。陶容过来!这位山东秦爷,要进明德门,往越府拜寿去,你可带路。”陶容道:“秦爷若带得人少,老夫另有个兄弟陶化,一发跟秦爷拿拿礼品。”叔宝道:“这个管家,公然来得。”回房中叫健步取两串皮钱,赏了陶容、陶化,就翻开皮包,照单顺号,分做四个毡包,两名健步,与陶容弟兄两个拿着,跟从在后。叔宝乘众友昏睡中,不与说知,竟出陶家,进明德门去了,不题。
叔宝们在祠堂内说话时,内里早有人闻声,上月台来报郡马爷:“那四位老爷内里,有太老爷的仇人在内。”柴嗣昌听了,整衣下月台进报德祠,着地打一躬道:“那位是妻父活命的恩公?”四人答礼,伯当指着叔宝道:“此兄就是李垂白叟临潼山相会的故交,姓秦名琼,李大人当年匆促错记琼五;郡马如不信,双锏马匹现在在庙门内里。”嗣昌道:“四位杰士,料不相欺,请到方丈。”命部下铺拜毡,顶礼相拜,各问姓名。齐国远、李如珪,都通了实在的姓名。郡马叫人庙门外牵马,搬行李到僧房中打叠。就叮咛摆酒,拂尘洗尘。那夜就修书差人往太原,通报唐公。将他兄弟四人,挽留寺内,喝酒作乐。
今再说张美人,得了官吏答复明白,进内自思道:“我张出尘在府中,阅人多矣,未有如此子之少年漂亮者,真人杰也。他日功名,断不在越公之下。刚才听他言语,已知他未有家室。想我在此奉侍,终非结局;若舍此人,而欲留意再访,天下更无其人。若此人不是我张出尘为配,恐彼毕生亦难定偶。趁此彻夜,非我该班,又兼府中演戏开宴之时,我擅自到他寓所一会。岂不是好?”主张已定,把室中箱笼封闭,开一细帐。又写一个禀帖,押在案上。又恐街上巡兵劝止,转到内院去,把兵符窃了。改装做后堂官儿,提着一个灯笼,便大模大样,走出府门。未有里许,见三四个巡兵问道:“爷是往里去的?”张氏道:“我是越府太老爷,有紧急公干,差往兵马司去的。你们问我则甚?”那巡兵道:“小的问一声儿何碍?”说罢,大师鸣锣击梆的去了。
虽是六十里路,起家迟了些,到长安时,日已沉西。叔宝留意不进城中安下处,恐出入不便。离明德门另有八里路远,见一大姓人家,房屋高大,挂一个招牌,写“陶家店”。叔宝就道:“人多日晚,怕城中热烈,寻不出大店来,且在此歇下罢。”催趱行囊马匹进店,大家上马,到仆人大厅上来,上边挂很多未曾点的珠灯。仆人见众豪杰行李铺陈主子,知是有权势的人,即忙笑容殷勤道:“各位老爷,不嫌菲肴薄酒,今晚就在小店,看了几盏粗灯,权为拂尘洗尘之意。到明日城中方才灯市整齐,出来畅观,岂不是好?”叔宝是个成心机的人,心中是有个主张:本日才十四,恐怕朋友们进城没事干,街坊玩耍,惹出事来,况他公干还未完,恰好趁仆人酒菜,挽留诸友。到五更天,赍过了寿礼,却得这个闲身子,陪他们看灯。叔宝见说,便道:“既承贤仆人美意,我们总允就是了。”因而众友畅怀痛饮,半夜时尽欢而散,各归房安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