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阴正无边,独步意如何。不及闲花草,翻成雨露多。
调寄《菩萨蛮》
现在再说后宫有一个侯妃子,生得天姿国色,百媚千娇,公然是沉鱼落雁,闭月羞花;又且赋性聪明,能诗善赋。自选入宫来,恃着有才有色,又值炀帝好色怜才,觉得阿娇金屋,飞燕昭阳,可计日而待。谁知才不敌命,色不逢时,进宫数年,从未见君王一面,整天只是焚香独坐。傍晚长夜,捱了多少苦雨凄风,春昼秋宵,受了多少魂惊目断。便是铁石人,也打熬不过,白天犹可强度,到了灯昏梦醒的时候,端的一泪千行。开初犹珍惜容颜,强忍去调脂抹粉,以望一时遇合。怎禁得日月如流,日复一日,尽管虚度畴昔,不觉悄悄的香消玉减。虽有几个同业姊妹,常来安慰,怎奈愁人说与愁人,未免转添一番惨痛。
初入承明殿,深深报未央。长门七八载,无复见君王。
萧后劝道:“人琴已亡,悲之何益?愿陛下保重。”炀帝遂传旨,拿许庭辅下狱,细细鞠问科罪。一面叫人备衣衾棺椁,厚葬侯夫人。又叫宫人寻遗下的诗稿。宫人回奏道:“侯夫人吟咏极多,临死这一日,哭了一场,尽行烧毁了。”炀帝怜惜不已,又将锦囊内诗笺,放在案上,看了一遍,说一遍可惜,读了一遍,道一遍不幸,非常保重。随付众夫人翻入乐谱。
炀帝听了,大喜道:“唱得妙,不成不饮。”当真的连饮了三觞,萧后与众夫人陪饮了一杯。酒才完,只见又有一个美人,浅淡打扮,娇羞身形,出来奏道:“贱妾鄙人,亦有小词奉献。”炀帝举目看时,倒是迎晖院的朱贵儿。炀帝笑道:“是贵儿必然更有妙曲。”贵儿不慌不忙,渐渐的移商拨羽,也唱一只《如梦令》词儿道:
夭桃岂得东风绽,嫩李何必细雨滋。
再说王义得赐宫女姜亭亭,成了佳耦以后,深感炀帝隆恩,每日随朝服侍,更加谨慎谨慎。姜氏亭亭亦时候在念,无由可报。一日王义朝罢归家,对老婆姜氏道:“今早有一人,姓何名稠,便宜得一驾驭女车来献,做得奇妙非常。”姜氏道:“何为御女车?”王义道:“那车儿中间宽广,床帐枕衾一一皆备,四围却用鲛绡细细织成帏幔,内里窥内里却一毫不见,内里非常透亮,外边的山川,皆看得明白。又将很多金铃玉片,散挂在帏幔中间,车行时动摇的铿铿锵锵,就如奏细乐普通。在车中各式笑语,外边总听不见。一起上要幸宫女,俱可恣心而为,故叫做御女车。”姜氏道:“这不过仿旧时清闲车式,装点得好,乃刀锯之功,何足为奇。妾感皇恩厚深,时候在念,意欲制一件东西去进献,作料虽已构求,但还未备,故此尚未脱手。”王义道:“要用何物制造?”姜氏道:“要活人头上的青丝细发。现在我头上及使女们的已选下些在那边了,但还少些。”王义道:“我头上的可用得么?”姜氏道:“你是丈夫家,不便取下来。”王义笑道:“前日下边的东西,尚要割下来,何况头发?”就把帽儿除下道:“望贤妻肆意剪将下来。若还少,待我去购来制成了献上。”姜氏见说,便把丈夫的头发梳通了,拣长黑的,剔下很多,渐渐的做起。恰是:
三春桂子飘丹院,十月荷花满绿池。
莫道乾坤持造化,帝王繁华亦如此。
照面最宜临月姊,拂枝从不怕风姨。
香消寒艳好,谁识是天真。玉梅谢后阳和至,散与群芳安闲春。
常日所珍惜,自待却非常。色美反成弃,命薄何可量?
贵儿歌罢,炀帝鼓掌奖饰道:“好一个‘写出皇家繁华’!不独音如贯珠,描述景象,亦自有韵。”又满饮了三杯,不觉笑声哑哑,欢然欲醉。只见守苑寺人马守忠,出去跪奏道:“王义在苑外说形成一物来献上万岁爷。”炀帝见说王义,便喜道:“宣他出去。”未几时,只见马守忠领王义到阶前跪下,手里捧着一物,奏道:“臣妻姜亭亭,感万岁洪恩,自织成一帐,叫臣来贡上。”炀帝叫宫人取上来看,倒是一个锦包,解开来,中间一物其黑如漆,其软如绵,捏在手中,不满一握。炀帝觉道奇特,问道:“王义,这是甚么东西?”王义道:“臣妻亭亭,日夕念陛下深恩,无由可报,将本身头上的青丝细发,拣色黑而父老,以神胶续之,织为罗縠,累月而成。裁为帏幔,内能够视外,外不成视内;夏季则暖,夏天则凉;舒之则广,卷之可纳于枕中。”炀帝称奇,忙叫宫人撑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