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叔宝牵马到西营市来。马市已开,买马与卖马的天孙公子,来往络绎不断。看马的驰骤杂沓,不计其数。有几小我瞥见叔宝牵着一匹马来,都叫:“各位让开些,穷男人牵了一匹病马来了,不要挨倒了他。”合唇合舌的调皮。叔宝牵着马在市里,倒置走了几次,问也没人问一声,对马叹道:“马,你在山东捕盗时,多么精干!如何本日就低头沮丧到这般风景!叫我如何怨你,我是多么的人?为少了几两店帐,也弄得低头沮丧,何况于你!”常言道得好:
蹬断丝缰摇玉辔,金龙飞下九天来。
雄信进庄来,立在大厅滴水檐前。叔宝见仆人立在檐前,只得站立于月台中间。雄信叫部下人,牵马到槽头去,上引些细料来回话。未几时,部下向仆人耳边低声答复道:“这马狠得紧,把老爷胭脂马的耳朵,都咬坏了。吃下一斗蒸热绿豆,还在槽内里抢水草吃,未曾开口。”雄信暗喜,乔做情面道:“朋友,我们部下人说,马不吃细料的了。只是我说出与你三十两银子,不好失期。”叔宝也不知马吃料不吃料,随口应道:“但凭尊赐。”雄信出来取马价银。叔宝却不是阶下服侍的人,进厅坐下。雄信三十两银子,得了千里龙驹,捧着马价银出来,喜容可掬。叔宝久不见银,见雄信捧着一包银子出来,比他得马的欢乐,却也半斤八两。叔宝莫非这等局量褊浅?他倒是个孝子,久居旅邸,思惟老母,日夜折磨。今见此银,得以回家,就如见母的普通,不觉:
叔宝双手来接银子。雄信料已买成,银子不过手,用好言问叔宝道:“兄是山东,贵府是那一府?”叔宝道:“就是齐州。”雄信把银子向衣袖里一笼,叔宝大惊,想是不买了,心中好生捉摸不着。恰是:
喜逢伯乐顾,冀北始空群。
老农户持扁挑过桥入庄。叔宝在桥南树下拴马,见那马瘦得不像模样,心中暗道: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我也看不上,教别人如何肯买?”因连日没心境,未曾牵去饮水啃青刷刨,鬃尾都结在一处。叔宝只得将左手衣袖卷起,按着马鞍,右手五指,将马领鬃往下分理。那马怕疼,就掉过甚来,望着仆人将鼻息乱扭,眼中就滚下泪来。叔宝心伤,也不去理他领鬃,用手掌在他项上,拍了这两掌道:“马耶,马耶!你就是我的童仆普通。在山东六府驰名,也仗你一背之力。本日我月建倒霉,把你卖在这庄上,你转头有恋恋不舍之意,我却忍心卖你,我反不如你也!”马见仆人拍项叮咛,有欲言之状:四蹄踢跳,嘶喊连声。叔宝在树下长叹不断。恰是:
词曰:
宝刀虽利,不动文士之心。骏马虽良,不中农夫之用。豪杰虽有掀天揭地手腕,阿谁识他、重他?还要挖苦他。那两个少年与王小二拱手,就问道:“这位就是秦爷么?”小二道:“恰是。”二人道:“秦大哥请了。”叔宝不知其故,到堂前叙揖。二人上坐,叔宝主席相陪。王小二看三杯茶来。茶罢,叔宝开言道:“二兄有何见教?”二人答道:“小的们也在本州当个小差使。闻秦兄是个方家,特来讲分上。”叔宝道:“有甚见教?”二人道:“这王小二在敝衙门前开饭店多年,倒也负个忠诚之名。不知如何千日之长,一日之短,获咎于秦兄?说你怪他,小的们特来告罪。”叔宝道:“并没有这话,这却从何而来?”二人道:“都说兄怪他,有些店帐不肯还他。若公然怪他,干脆还了他银子,摆布他一场,倒是不难的。若不还他银子,使小人得以借口。”叔宝多么男人,受他颠簸,早知是王小二央来会说话的高人了。“我只把直言相告二兄:我并不怪他佳耦,只因我囊橐罄空,有些盘费银两,在一个樊朋友身边。他往泽州投文,只在迟早来,算还他店帐。”二人道:“兄山东朋友,大略率性的多。等见阿谁朋友,也要吃饱了饭,才好等得;叫他开饭店的也难伏侍。若要还是管顾,本钱不敷;若简慢了兄,就说开饭店的炎凉,厌常喜新。客人如虎居山,传将出去,鬼也没得上门,饭店都开不成了。常言道:‘求人不如求己。’倘使樊朋友一年不来,也等一年不成?兄本衙门,不见兄回也要捉比,宅上免不得惊天动地。凡事要本身活变。”叔宝如酒醉方醒,对二人道:“承兄指教,我也不等那樊朋友来了。有两根金装锏,将他卖了算还店帐,余下的做回籍盘费。”二人叫王小二道:“小二哥,秦爷并不怪你。倒要把金装锏卖了,还你饭钱。你须还是伏侍。”也不通姓名,举手道别而去。好似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