词曰:
叔宝这一夜好难过,恐怕错过了马市,又是一日,如坐针毡。盼到交五更时候起来,将些冷汤洗了脸,梳了头。小二掌灯牵马出槽。叔宝将马一看,叫声嗳呀道:“马都饿坏在这里了!”人被他炎凉到这等地步,阿谁马一发可知了。自从计帐以后,不要说细料,连粗料也没有得与他吃了,饿得那马在槽头嘶喊。妇民气慈,又不会铡草,瞒了丈夫,偷两束长头草,丢在槽里,凭那马吃也得,不吃也得。把一匹千里神驹,弄得蹄穿鼻摆,肚大毛长。叔宝敢怒而不敢言。要说饿坏了我的马,恐那小人不知凹凸,就道连人也没有得吃,那在马乎?只得接扯拢头,牵马外走。王小二开门,叔宝先出门外,马却不肯出门,径晓得仆人要卖他的意义。马便如何晓得卖他呢?此龙驹神马,乃是灵兽,晓得才交五更。如果回家,就是半夜天也备鞍辔、捎行李了。牵栈马出门,除非是饮水龁青,没有五更天牵他饮水的理。马把两只前腿蹬定这门槛,两只后腿倒坐将下去。若论叔宝力量,不要说这病马,就是猛虎,也拖出去了。因见那马尪瘦得紧,不忍加勇力去扯他,只是调息绵绵的唤。王小二倒是狠心的人,见那马不肯出门,拿起一根门闩来,照那瘦马的后腿上,两三门闩,打得那马护疼扑地跳将出去。小二把门一关道:“卖不得,再不要返来!”
未知雄信袖银的意义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
蹬断丝缰摇玉辔,金龙飞下九天来。
宝刀虽利,不动文士之心。骏马虽良,不中农夫之用。豪杰虽有掀天揭地手腕,阿谁识他、重他?还要挖苦他。那两个少年与王小二拱手,就问道:“这位就是秦爷么?”小二道:“恰是。”二人道:“秦大哥请了。”叔宝不知其故,到堂前叙揖。二人上坐,叔宝主席相陪。王小二看三杯茶来。茶罢,叔宝开言道:“二兄有何见教?”二人答道:“小的们也在本州当个小差使。闻秦兄是个方家,特来讲分上。”叔宝道:“有甚见教?”二人道:“这王小二在敝衙门前开饭店多年,倒也负个忠诚之名。不知如何千日之长,一日之短,获咎于秦兄?说你怪他,小的们特来告罪。”叔宝道:“并没有这话,这却从何而来?”二人道:“都说兄怪他,有些店帐不肯还他。若公然怪他,干脆还了他银子,摆布他一场,倒是不难的。若不还他银子,使小人得以借口。”叔宝多么男人,受他颠簸,早知是王小二央来会说话的高人了。“我只把直言相告二兄:我并不怪他佳耦,只因我囊橐罄空,有些盘费银两,在一个樊朋友身边。他往泽州投文,只在迟早来,算还他店帐。”二人道:“兄山东朋友,大略率性的多。等见阿谁朋友,也要吃饱了饭,才好等得;叫他开饭店的也难伏侍。若要还是管顾,本钱不敷;若简慢了兄,就说开饭店的炎凉,厌常喜新。客人如虎居山,传将出去,鬼也没得上门,饭店都开不成了。常言道:‘求人不如求己。’倘使樊朋友一年不来,也等一年不成?兄本衙门,不见兄回也要捉比,宅上免不得惊天动地。凡事要本身活变。”叔宝如酒醉方醒,对二人道:“承兄指教,我也不等那樊朋友来了。有两根金装锏,将他卖了算还店帐,余下的做回籍盘费。”二人叫王小二道:“小二哥,秦爷并不怪你。倒要把金装锏卖了,还你饭钱。你须还是伏侍。”也不通姓名,举手道别而去。好似:
叔宝隔溪一望,见雄信身高一丈,貌若灵官,戴万字顶皂荚包金,穿寒罗细褶,粉底皂鞋。叔宝自家看着身上,不像模样得紧,躲在大树背后解净手,抖下衣袖,揩了面上泪痕。雄信过桥,只去看马,不去问人。雄信善识良马。把衣袖撩起,用左手在马腰中一按,雄信体力最狠,那马虽筋骨崚嶒,却也分毫不动。托一托头至尾,准长丈余,蹄至鬃,准高八尺;遍体黄毛,如金丝细卷,并无半点正色。此马妙处,恰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