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天睿挑挑眉,手指不由悄悄扣了扣桌面。

不待人应下,齐天睿这边已是落座,接过身边婆子递来的热茶尽管抿了起来。

瞧着面前,齐天睿的酒算是醒了个大半。

一起走,沿湖穿城,夜风吹凉了浑热的头,眯着一双桃花醉眼,齐天睿方从那天涯儿似的曲子里略略醒了醒。深更半夜的,好人家不是都关门落锁、安然梦去了么?怎的那深宅大院的倒有工夫三番五次地来扰他,若非亲娘,这一遭断是难去。

语声中似是下了多么决意,只是忽闻这般捻酸妒忌的话出自年近半百之人、又说的是那经籍普通呆板的老爷,这一宿的话忽地生出几分意义来,齐天睿不觉嘴角一弯,兴味盎然,“是么?从何提及呢?”

闵夫人不觉叹了口气,身子重气也沉,缓了一刻才道,“睿儿,今儿寻你来是有事筹议。明儿……或是后儿我就往家庙里去了。”

闵夫人捻着佛珠坐在炕桌边,奈不得秋凉额上早早戴了暖帽;佛青的绸袄撑得圆圆的、非常饱满,烛光照在那上好的青缎上闪出亮来,让这素净的色彩都减了几分清冷。瞧着那面色,齐天睿这才觉出非常,自老父走后虽说也从未见得母亲如何欢乐可神采倒还平和,现在不知但是本身酒醉未醒还是这小烛实在不明,照得那一张脸白得瘆人。

所谓一身铜臭,满袋子银钱。

“她娘?”佛龛前的香飘飘绕绕似更加浓,熏得齐天睿昏昏然、嗓子发干,“哪个啊?”

齐天睿上前微微躬身,“太太,”闵夫人身上并未有何封头,只是这府里的端方大,儿子从小跟着奶娘,只唤“太太”。

起更入了夜,花圃角门这般冷僻的处所捂个暖炉最是吃酒耍牌的好地界儿。分在此地的也多是手脚粗笨、做不得甚么活计的婆子们,不过仗着自家爷们儿在府里当差谋个闲职,实则尽管看门,并不管来往迎送。更况此处亦非端庄的出入,遂乍闻门声并不筹算理睬,只是这府里东西两院,东院大老爷房的人从不走这边的园子,西院人丁希少,太太妇女们早该睡了,这会子还能有谁?只怕这位二爷。这位爷十年前被二老爷一顿家法逐出府门,十年里头哪管他在这金陵城折腾得天翻地覆,齐府的大门也是仿佛紧闭,不闻,不问,再不干系。只在三年前二老爷病重弃世,膝下无孝,这才又把他寻返来。既是返来了,便是这西院二房的端庄主子。更况,上头的主子们不经意,底下人可都晓得,这位爷不遵祖训、不学无术,倒是混迹商贾、一手的好玩儿家。

“我的爷主子!”一旁的彦妈妈等不得,先为自家主子不值起来,这深更半夜地把这位爷寻返来想是能有个主心骨儿,可瞧这架式比那旁处不关痛痒的人还不如些个!“二爷,您当太太往家庙去做甚么去?太太她……她这是要到庙里修行去了,不返来了……”说着话,泪也来得快,竟不成声儿了。

“哪个?就是老爷这些年心心念念的那一个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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帘子打起,夜凉中飘来熟谙的香火气,这是佛前香,自打齐天睿记事起,这房里一年到头总少不得这味道,佛祖面前如何虔诚不得知,只熏得人头晕眼燥、一身高低庙里的味儿。

也是,离佛祖近些。一口滚茶咽下,齐天睿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,陪笑道:“太太这是所为何事?说给儿子听听。”

闵夫人抬眼瞧,听他这喉咙显是浸了酒,语声更加比常日里还要降落两分,神采微醺,桃花迷离,与那一班子侄们的清雅书卷气相去甚远,劈面的酒气再淡这房中的香火也是压不住,不觉蹙了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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