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将身一纵,径到他门首,门尚关着睡觉。行者不叫门,且不轰动妖怪,捻着诀,念个咒语,摇身一变,变做一个花脚蚊虫,端的小巧!有诗为证,诗曰:扰扰微形利喙,嘤嘤声细如雷。
那老妖出得门来,厉声高叫道:“阿谁是孙行者?”这行者脚躧着虎怪的皮郛,手固执快意的铁棒,答道:“你孙外公在此,送出我师父来!”那怪细心旁观,见行者身躯鄙猥,面庞羸瘦,不满四尺,笑道:“不幸!不幸!我只道是如何样扳翻不倒的豪杰,本来是这般一个骷髅的病鬼!”行者笑道:“你这个儿子,忒没眼色!你外公虽是小小的,你若肯照头打一叉柄,就长三尺。”那怪道:“你硬着头,吃吾一柄。”大圣公开不惧。那怪果打一下来,他把腰躬一躬,足长了三尺,有一丈是非,慌得那妖把钢叉按住,喝道:“孙行者,你如何把这护身的窜改法儿,拿来我门前使唤!莫弄虚头!走上来,我与你见见手腕!”行者笑道:“儿子啊!常言道:包涵不举手,举手不包涵。你外公手儿重重的,只怕你捱不起这一棒!”那怪那容分辩,拈转钢叉,望行者当胸就刺。这大圣恰是会家不忙,忙家不会,理开铁棒,使一个乌龙掠阵势,扒开钢叉,又照头便打。他二人在那黄风洞口,这一场好杀:妖王发怒,大圣施威。妖王发怒,要拿行者抵前锋;大圣施威,欲捉精灵救长老。叉来棒架,棒去叉迎。一个是镇山都总帅,一个是护法美猴王。初时还在灰尘战,厥后各起在中心。点钢叉,尖明锋利;快意棒,身黑箍黄。戳着的魂归冥府,打着的定见阎王。全凭动手疾眼快,必必要力壮身强。两家舍死忘生战,不知阿谁安然阿谁伤!
那妖怪使出这阵暴风,就把孙大圣毫毛变的小行者刮得在那半空中,却似纺车儿普通乱转,莫想轮得棒,如何拢得身?慌得行者将毫毛一抖,收上身来,单独个举着铁棒,上前来打,又被那怪劈脸喷了一口黄风,把两只火眼金睛,刮得紧紧闭合,莫能展开,是以难使铁棒,遂败下阵来。那妖收风回洞不题。
“你两人怎生捉得妖精?如何方救得我?”行者将那请灵吉降妖的事情,陈了一遍,师父谢之不尽。他兄弟们把洞中素物,安排些茶饭吃了,方才出门,找通衢向西而去。
孙大圣跳在空中,纵觔斗云,径往直南上去,公然速快。他点头颠末三千里,扭腰八百不足程。斯须见一座高山,半中间有祥云呈现,瑞霭纷繁,山凹里果有一座禅院,只听得钟磬婉转,又见那卷烟缥缈。大圣直至门前,见一道人,项挂数珠,口中念佛。行者道:“道人作揖。”那道人躬身答礼道:“那边来的老爷?”行者道:“这但是灵吉菩萨讲经处么?”道人道:“其间恰是,有何话说?”行者道:“累烦你白叟家与我传答传答:我是东土大唐驾下御弟三藏法师的门徒,齐天大圣孙悟空行者。今有一事,要见菩萨。”道人笑道:“老爷字多话多,我不能全记。”行者道:“你只说是唐僧门徒孙悟空来了。”道人依言,上讲堂传报。那菩萨即穿法衣,添香驱逐。
正商讨处,只见通衢旁走出一个老公公来。你看他怎生模样:身健不扶拐杖,冰髯雪鬓蓬蓬。金花刺眼意昏黄,瘦骨衰筋倔强。屈背低头徐行,庞眉赤脸如童。看他面貌是人称,却似寿星出洞。八戒瞥见大喜道:“师兄,常言道,要知山下路,须问去来人。你上前问他一声,何如?”端的大圣藏了铁棒,放下衣衿,上前叫道:“老公公,问讯了。”那老者半答不答的,还了个礼道:“你是那边和尚?这郊野处,有何事干?”行者道:“我们是取经的圣僧,昨日在此失了师父,特来动问公公一声,灵吉菩萨在那边住?”老者道:“灵吉在直南上,到那边,另有二千里路。有一山,呼名小须弥山。山中有个道场,乃是菩萨讲经禅院。汝等是取他的经去了?”行者道:“不是取他的经,我有一事烦他,不知从那条路去。”老者用手向南指道:“这条羊肠路就是了。”哄得那孙大圣转头看路,那公公化作清风,寂然不见,只是路中间下一张简帖,上有四句颂子云:“上复齐天大圣听,白叟乃是李长庚。须弥山有飞龙杖,灵吉当年受佛兵。”行者执了帖儿,回身下路。八戒道:“哥啊,我们连日造化低了。这两日忏日里见鬼!阿谁化风去的老儿是谁?”行者把帖儿递与八戒,念了一遍道:“李长庚是阿谁?”行者道:“是西方太白金星的名号。”八戒慌得望空下拜道:“仇人!仇人!老猪若不亏金星奏准玉帝呵,性命也不知化何为的了!”行者道:“兄弟,你却也知戴德。但莫要出头,只藏在这树林深处,细心看管行李、马匹,等老孙寻须弥山,请菩萨去耶。”八戒道:“晓得!晓得!你尽管快快前去!老猪学得个乌龟法,得缩头时且缩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