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知肚明大太太突然发疯的内幕。我为他斟上一碗茶，细心劝着。他抿口茶，终究慨叹道：“工夫者，百代之过客，公然如此。当年她入周府时，那景象历历在目。可惜我当时幼年，她恰好又大我几岁，服侍的年代，就这么平常度过，仿佛她只是个大姐姐罢了。她从未求过甚么，争过甚么，就冷静的在远处张望我。直到现在得了失心疯，才将心底的话透暴露来。若非发疯，她怕是要将那些话语埋藏在心底平生一世，是我薄情，终是负了她。”
婆子们哭着：“才九爷在，叮咛不准捆大太太，就同大太太在说话。我们见大太太还是好端端的，吃了一碗粳米粥，就服侍她熟睡了，在内里打个盹儿。但是甚么动静都没听到。待夜里记起去看看，就见大太太悬在梁上，早已冷硬了身子了！”
我欣喜道：“万般皆是命，不必强求，爷便但求问心无愧罢了。”
致深嗖地一声跃身坐起，我惊得扑入他怀里，惊得对了窗外颤声问：“甚么？甚么没了?”
“回老爷和八姨奶奶。大太太失心疯犯了，趁人不备，吊颈他杀了。”哭声响起在窗外，一阵阵如野坟的鬼哭声啾啾，听来令人毛骨悚然。
致深悄悄地推开我，叮咛一句：“我去看看。”那声音嘶哑降落，寒凉彻骨，却透出哀恸。
我们静坐半晌，我无声地为他宽衣，服侍他入寝。他神采悒悒的，尽是倦怠，眸光深沉如暗夜，暗无边沿。我未几说，也未几问，假装懵懂，对产生在周府的统统一无所知尚且一味贪欢普通，将冰冷的脸颊悄悄贴去他宽广的胸膛，贴紧他的心口。他广大的手掌苗条的十指在我发间拢过，安静地将下颌贴去我头顶，垂怜的悄悄蹭腻着，那下颌处高耸的骨骼蹭我头顶微痛，我却一动不动，好像一尊没了温度的木雕。
又去了，又去了一个。暗夜当中只我一小我，风在窗外呼号。在周府逗留时候最长的女人，就这么去了。
嘟嘟嘟嘟，几声云板响，依约乘风传来耳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