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勉吸一口气,点了头道:“你,你爹娘不来,要如何赎身?”石桂还在犹疑要不要把卖身契的事儿奉告他,就闻声宋勉道:“我,我替你赎身罢。”
石桂却不伸手去接,看着宋勉顾摆布而言它,神采发白,抿了嘴唇不敢问,宋勉反下了决计,拉过石桂的手,把梳子塞到她手里,握着没放开:“我归去问了,你爹跑船没归去,你娘你奶奶带着你弟弟找他去了。”
宋勉不忍心看她这个模样,沉默半晌只不开口,那些也不过是他的猜想,许是真的同人返来接人,把秋娘一家子接走了,等日子安设下来,天然就能来接她的。
石桂同他向来都是朋友相待,可这会儿沾着一手的枣子泥枣肉,头发也不过胡乱挽在襟前,头上脸上俱是汗,立在门前,看他也是差未几的模样,为着赶过来,也不晓得走了多少路,袍子上沾着泥巴,后背也湿了一片,在家里看他青衫竹冠都未曾如何,这会儿竟没出处的耳热起来。
恰好石头爹不会,不能贪人家这点便宜,捏着钱也没地儿开消去,家里没了屋子,非到一家子去找了,他必是已经在哪儿置了屋子,这才会托人返来。
宋勉在乡间糊口很多年,宋家那一片也有很多耕户,他不是本地口音,便说是来寻亲的,自家又是墨客打扮,倒有很多人肯替他指路。
宋勉才要推让,就看她走了出来,还没迈步子,人就摇摇摆晃的,宋勉一把上前扶住她,刘婆子去送糕,菱角在里头陪着叶文心,前院竟无人,他既不敢碰石桂,又不能放她倒下去,两只手圈住她,把她半个身子撑住了,扶她坐到台阶上去。
做了糕点上蒸笼,蒸出来还得给四邻送些去,家家都要分送重阳糕的,哪一个也没见着似叶文心如许巧的,刘婆子拿了糕笑得合不拢嘴儿:“前头王家的媳妇算是巧的了,能拼出花儿来,本来女人更巧,这个叫的甚么?松鹤延年。”
石桂跟菱角正在捣酸枣,一盆里堆得满尽是酸枣子,菱角拿了擀面杖来,就在盆里来回转,转得满手都是枣肉,叶文心坐在小杌子上看她们挑了枣子扔出来,捣得一身都是汗。
宋勉几次没有伸开口,石桂伏身把头埋在膝盖里,走了三年了,如果真的,早就该来找她,如果假的,一家子还不晓得流落到了那里。
宋勉说话,非论对着谁都是温言软语的,此时尤是,看着石桂面上露着笑意,目光却很顾恤,微微似有感喟之意,替她觉着不公。
不能扯谎不能直言,干脆便不说话,宋勉看她侧过脸去大半年不见,竟又大了很多,一时晃神,想不起阿谁别苑初识时的还梳着双丫,衣服袖子垂过了手指尖的小丫头了。
宋勉只感觉嘴唇焦干,日头照得他眼睛都晃,一只手扶住了墙,把那墙粉都刮了下来,一时变成告终巴,吞吞吐吐:“三,三年前。”
宋勉说自个儿是寻人的,刘婆子一传闻得上,回身出来了:“你等着我给你叫。”石桂说话是半点没有口音的,她会说官话,又还会说金陵话,跟着叶文心还能讲几句扬州口音,这才晓得她本来是外村夫,进了院子叫石桂:“外头有个后生,说是来寻石桂女人,听口音也不像高山人。”
叶文心手巧,小小一把剪子在她手里窜改多样,剪出的窗花纸铺在黄米糕上,一个不过巴掌大,有千朵万朵的垂丝菊,繁华花开的玉堂春。
石桂跟着又问:“那是甚么时节的事?”
气候暑热,也不是谁在家里都正着衣冠的,小院里没冰,一是送过来不易,二是怕落人眼,平常车来了送些米粮还罢了,巴巴的送了冰来,可不惹眼,连叶文心在屋里,也有穿戴半臂的时候,只她不肯叫菱角刘婆子瞥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