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城门霹雷一声被翻开, 马蹄声渐次轻缓,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,留在了门洞以外。
想去庙中,倒还真是周如水临时起意,遂也怪不得王玉溪觉着希奇。
暗夜层层下坠,城中的火光却直冲云霄,为了免生瘟灾,北街的空位上燃起了高高的焚坑,狰狞的火舌噼里啪啦地烧着,将黑沉沉的夜都染得透红。
公子沐笙闻声抬眼,才知她竟也一夜未眠,怔了怔,便见她大步地朝他跑来,腕上的铃声清脆,她的脚步也极轻。她悄悄地来到了他身侧,无声地笑了笑,垂眸,便紧紧地牵住了他的手。
四下变得格外的静,半刻畴昔,内城门终被缓缓翻开。待城门大开,便见内城墙左边以刀刃斧棍筑起了一道篱墙。
芃苒尽是迷惑地掀帘看去, 便见马车已过了护城河,内城门前,一朵浑浊的血花绽然在地。血迹之上,躺倒着一具身穿甲胄的官吏尸身,利箭穿过后脑,明显是当场毙命,自垛墙上横摔而下的。
夜至五更,外头终究传来了动静,芃苒站在屋前一夜未睡,听了这声响忙是昂首望去,待见着公子沐笙颀长的身影垂垂走近,一颗悬着的心才堪堪落地。
见此,有一瘫坐在地的骨瘦男人自篱墙中盘跚而出,他的面上充满了伤痕,唯有一双眼,黒得骇人。
见他这般,周如水也不计算,捻起肉干,倒是先递在他嘴边,凑了凑道:“你也用些。”
夜里风大,他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,漫天火光映照着他更加冷峻的面庞,劳累了一天一夜,他的身上未有半点风尘仆仆的狼狈,反是愈发的崇高疏离,叫芃苒遥遥看着他,只觉着愈发的结壮,更加的心疼。
终究,她充满皱纹的死灰色的手掌悄悄覆在了那男人睁大的眼上,抖着干哑的嗓子,麻痹的,痴痴地哭道:“儿呐!死了也罢!死了洁净!”
王玉溪笑笑,未有推拒,顺着她的手咬了小口,又伸手悄悄抚了抚她的眉眼,当真问她:“一会去庙里,是要求甚么?”
高喝声一声响过一声,芃苒心下暗叹,靠着车壁紧盯着公子沐笙漂亮的侧影,彼时,在他的身侧,兵士均已持刀露刃,刃尖在夜里更加刺眼,寒渗得叫民气惧。火光当中,他的神情更是她从未见过的冷,寂然如凛冬的寒冰。
风寒初愈,周如水的面色看上去仍有些惨白,王玉溪缓缓昂首看她,笑了笑道:“龚茨也算是小我物,十三参军,毫无根底。当年北疆一战更是九死平生。他这般的武将,最是忠君,但凡是君上的叮咛,向来行到极致。不然,君上也不会将垅城放心交托于他。”说着,他便探脱手臂,将个银盒放在周如水面前,看着她笑道:“若真叫你三日不知肉味,也不知会否学阿楚在榻上打滚。”
他摆布一顾,对上高高在上,高大挺俊的公子沐笙,瞪大了双眼,短促地问道:“殿下此来,是为救灾?”
见此,骨瘦男人哑声便笑,口中喃着:“甚好!甚好!呠儿有救了!呠儿有救了!”说着,疾步便往城中走去。却他的脚步实在混乱,不出五步,脚下就是一软。斯须,他粗砺的笑声戛但是止,口吐着白沫,直直跌倒在了地上。
兵卒们一间间一户户地将城民唤出,随之,街道之上,哀嚎声此起彼伏,哭喊声更是一声又高过一声。背面,也不知是谁起的头,喋喋不休的泣音阵阵传来,他们在唱:“下民之孽,匪降自天。噂沓背憎,职竞由人。下民之孽,匪降自天。贤人无德,吾辈何辜?”
篱墙内,数以百计的饥民聚在门后,各个形锁骨立,目光板滞,他们木然地看着一众兵卒,待见着步队最末的几车米粮,眸中才缓缓暴露了一丝光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