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了他的话,碂叟直是静了一会。直过了半晌,他才抚着须,皱起眉头,鄙疑地说道:“怪不得总叫你赶车,三郎说甚么你便信甚么,涓滴不动脑筋,那还做甚么客卿?干脆去做驭夫好了!”说着,他直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中年文士才持续地说道:“真要整治王豹门下的盐铺盐路,又何止这一个别例?更何况,‘盐引制’根深蒂固,即便整改也需很多的光阴,毫不是短时便能见效的。如此,这如何能对王豹一击而中?接下这困难,对公子又真能有甚么好处?到头来到头去,得好处的还不是公子沐笙?还不是周国的百姓么?当然了,公子若不难堪周天骄,周天骄可不是还要记他的恩么?现在,公子一番冷言相对,恩倒是没了,指不定还成了隔阂,成了怨。”说到这,碂叟长叹一声,持续冷冷地说道,“如许也好,周天骄事无章法,骄野蛮干,唯会些小聪明,比那夏锦端还不如,断了也罢。”
因这话,中年文士双目大瞠,一时也转不过弯来,便极是不解地问道:“这与清除何干?”
直过了好久,周如水才渐渐地坐回了席上。她跌坐了归去,半晌都没有抬起脸来。好一会,待她再抬起脸来,她的神采已是死寂一片了。那板滞的目光中,带着委曲,带着深深的哀伤和难过。紧接着,她悄悄地抓起了几上的茶盏,仰起脖子便是一通豪饮。可饮着饮着,她却低低地哭泣了起来。再厥后,她连茶盏也拿不住了,只是仓猝地用双手捂住了脸,直是泪流满面。
当日朝堂之上,百官皆默,周王一阵沉默以后,便问王端:“卿已清闲多年,现在,因何出此之言?”
“可当年先祖建立边防县九镇, 行‘盐引制’,是为保边陲之安宁长远。周国无数贩子前赴后继,挟资北上,开赴西北九边纳粮换盐。一是为利,二也是为了国土安宁, 保家四方。”
“为何要入局?我们既是周人,本就身在局中,又何来入局之说?”听了他的话,王玉溪精美得恰到好处的眉头微微一挑,他面色安静地低声说道:“吾知周运方微 ,然自古及今,未有不亡之国,亦无不掘之墓。且公子沐笙其人,始于愉悦,综于智性,有忧天下心。若他失势,周土或可期矣。”
这一句话,实不知是赞,还是讽。
“王豹向来贪财,天然痛心疾首。”此次第,中年文士公然幡然觉悟,却这回,更是有些为那痛哭不止的周天骄抱屈了,便也嗤道:“既如此,公子参合盐务便是势在必行的了!这般,又何必难堪人家一个小姑子?”
在这声感喟当中,王玉溪清俊如阳春白雪般的面上终究有了几分松动,他垂下眼眸,淡淡地,叮咛般地说道:“小公主需服膺,溪本日未曾与你相见,你亦未曾路过此处。”
毕竟这些年来,左相谢浔及谢氏一族在朝中垂垂坐大,王端几近被架空了实权。即便被架空在外,架空了实权,王端也老是笑而置之,从不上心。为此,世人皆称他为“与世无争和蔼翁”。公子沐笙也曾讲过,现在王端的右相之位近同虚设,若不是御史大夫王笺另有在朝之心,这琅琊王家只怕就要淡出朝堂了。
“妄牟利诱?普通无二?”听到这,中年文士倒是笑了。他咀嚼着这其中真意,哈哈大笑道:“彼时,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。惠子就曾曰:‘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?’你便是聪明过分,才老是以自心去推断别人。人与人怎会不异呢?便是河中的水,上中下流的水色水味都有分歧。更何况,周夏两国本就大相径庭。这二人即便都身自宫廷,贵为女君,却也是毫不会尽然不异的。而若问所图者何,又有所谓日久见民气,公子比我们都洞悉很多,实不需你操心碍事,尽说些绝望的胡话。”说到这,中年文士更是双眸一眯。他俄然的就想起周天骄跪在亭台间双目微垂,额间渗满盗汗的不幸模样。那落寞,像是失了侍的稚鸟。那模样,也叫他不由又感慨地说道:“摊上那么个糟心的君父,周天骄才是不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