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汶悄悄抚掌:“此次宴席名为贺子熙远道而来,实为庆晋阳避疫之喜,名实同归,可堪一醉。”
第一眼望去,会感觉那人极瘦。瘦而高挑,宽袍大袖未见涓滴赘沓,只衬得他身形纤长,超脱萧洒,仿佛卓卓孤鹤。
果然,世人皆默。
现在,裴褚哪另有当初思疑,兴趣勃勃道:“有佳酿,有妙人,亦有满池碧荷,不如以此为令!子熙可愿拨个头筹?”
裴褚却还是没法认同:“若佛说非相,又何必救治疫病?岂不着相?”
梁峰笑笑,拿起桌上茶盏:“体弱不能饮,以茶代酒。”
以茶代酒已算失礼,现在自称不善诗赋,的确有些败兴了。会在雅宴上如此,不是无才就是无趣。但是方才他那番谈吐,并不像无才之人啊。
不到辰时,便有人乘着牛车,怡但是来。
“见过裴中散。”
没想到长长一卷经文,竟会落得如此之解,但是大家都能看出,面前之人何其当真!他真的信崇佛教吗?恐怕也不尽然。若知名教之心,又如何能作此解?
未曾想有人横插一杠,直斥的还是叔父之说。裴褚顿时也来了精力:“夫造物者,有耶无耶?无也?则胡能造物哉?有也?则不敷以物众形!万物本乃自生,方有‘天然’之形。”
这话一出口,孙泰不由一愣,这跟“崇有论”的本意似有冲突,却又一脉相承,并不好辨。想了想,他才道:“水在地之谓川,蒸之谓雨,凝之谓冰。同一物性,却生窜改无常。知名,六合之始;驰名,万物之母。万物始于微而后成,始于无而后生,此乃道也。”
王汶笑着解释道:“子熙体弱,怕是不能走的太快……咦,这不是到了。”
王汶心中倒是哭笑不得,他深知这位裴仲埔热中叔父的“崇有”之论,对他钟情的佛法相称不屑。此次晋阳之事,恐怕早就让此民气胸耿耿,而“崇有”之说,更是与《金刚经》真意格格不入。现在前来宴席,岂不是恶客一名?
王汶也惊奇的望向梁峰。几月不见,阿谁飘飘欲仙的身影仿佛站稳了脚根,就像病笃之树,收回新枝。是佛法之故,还是世俗之择?王汶不得而知,但是面前青年,确切有了别样意气,让人愈发倾慕!
裴褚长叹一声:“诸人皆言,卫家小儿犹若璧人。现在一见子熙,方知何为冰肌玉骨!也难怪佛祖会择人入梦。”
看到身边诸人的反应,梁峰也在心底松了口气。作为一个完整的当代人,利用些辩证法,会商会商唯物唯心他还能对付,但是诗赋是绝对不可的。这可不是晓得几句名诗就能处理的题目。且不说后代传播的多以绝句为主,光是文人的吟诗风俗,就不是没甚么文学涵养的人能够对付的。
言语之间,梁峰已经踏上曲廊,徐行走进亭台当中,拱手作揖:“见过王中正。”
梁峰却摇了点头:“不善诗赋,还望裴中散包涵。”
名教出于天然,还是高于天然,是魏晋名流最常争辩的话题,也是儒和道之间的高低之争。非论是何王还是竹林七贤,都更侧重天然,崇无见真。罢了裴頠、郭象为首的崇有派,则更看重名教,以为这些放诞之徒摧垮了社会根底,如果没了理教束缚,天然也就没有社会本体。
裴褚张了张嘴,最后又闭上了嘴巴。写出《崇有论》的裴頠,是西晋罕见的能臣,或者说,统统重名教的儒者,都以万民为心。既然热中“崇有”,裴褚也不会是只顾本身的放诞之人。而一句“能活人否?”,足胜万千诗文!
跟着王汶的目光,世人齐齐望向亭外,只见一道身影穿过岸边竹林,款款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