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少荃,有一点我要提示你,不管办洋务也好,援引洋人的好体例好轨制也好,还是派人留洋也好,有一个根基之点要时候记着,那就是必须以我中华名教为本。这个意义,你的幕僚冯桂芬早在十年前便用最明白的说话表达了:'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本来,辅以诸国强大之术。'这句话,我很赞美。"吴永口述《庚子西狩丛谈》:"公(引者注:指李鸿章)平素最服膺曾文正公,启口必称我教员,佩服殆如崇高,尝告予……畴前我教员从北洋调到南羊,我来代替北洋,当然要先去拜见就教的。教员见面以后,不待开口,就先向我问话道:少荃,你现在到了此地,是交际第一冲要的关头。我今国势消弱,外人方协以谋我,小有弊端,即贻害大局。你与洋人谈判,筹算作何主张呢?我道:弟子只是为此特来请教。教员道:你既来此,当然必有主张。且先说与我听。我道:弟子也没有打甚么主张。我想,与洋人谈判,不管甚么,我只同他打痞子腔。教员乃以五指捋须,很久不语,缓缓启口曰:呵,痞子腔,痞子腔我不晓得如何打法,你试打与我听听!我想不对,这话教员必然不觉得然,仓猝改口曰:弟子信口胡说,错了,还请教员指教。他又捋须不已,久久始以目视我曰:依我看来,还是用一个诚字。诚能植物,我想洋人亦同这情面。贤人言忠信可行于蛮貊,这断不会有错的。我现在既没有实在力量,尽你如何虚强造作,他是看得明显白白,都是不顶用的。不如老诚恳实,推诚相见,与他平情说理;虽不能占到便宜,也或不至于亏损。不管如何,我的信誉成分,老是站得住的。脚蹈实地,蹉跌亦不至过远,想来比痞子腔总靠得住一点。我碰了这钉子,受了这番经验,脸上实在下不去,然转意细想,我教员的话实在有理,是颠扑不破的,我心中蓦地有了掌控,仓猝回声曰:是是,弟子准禀承教员训示办理。""这也是弟子的意义。景亭老先生《校邠庐抗议》一书中很多观点,都与弟子筹议过。刻印时,弟子还帮助他二百两银子。"李鸿章笑道。
曾国藩上高低下地梳理着长须,深思很久,才渐渐地说:"月旦人物,向来非易,身处高位之人,一言可定人毕生,故对这类话尤须谨慎。我向来不等闲群情别人,即因为此。本日晤谈,非比平常,有些话再不说,恐今后永无机遇了。不过,我也只是随便说说,你听跋文在内心就行了,不必把它作为定评,更不要对旁人提及。当今海内第一号人物,当属在西北的左季高。此人雄才大略,用兵兵戈,自是第一妙手;待人朴重,廉洁自守,亦不失为一良朋贤吏。但喜特别恭维,自大过火,这些弊端害得他常常亏损,而他本身并不明白。金陵光复后,他不与我通来往,先人或许觉得我们凶终隙末。实在我们所争的在兵略国事,不在私交。我一向以为他是大清建国以来少见之将才。我想,他若平心静气地谈起我,大抵也不会把我说得一无是处。"李鸿章说:"弟子听杨昌浚说,浙江的饷糈只要晚到几天,左季高便会敏捷函催,不管青红皂白,开口便峻厉责问:你的官是谁给你的?误了我的大事,我当即参掉你的巡抚!""这就是左季高!"曾国藩笑道,"这话只要他说得出。左宗棠之下当数彭玉麟。此人极富血性,光亮磊落,嫉恶如仇,且淡泊名利,重情重义,我常说他是天下一奇男人。他每次都跟我提及要回到他的退省庵去。""他曾对我讲过,陈广敷先生有次细心看了他的骨相,说他宿世是南岳一老衲。"李鸿章插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