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不过话要说返来,筠仙之才,海内罕见其匹,然其才不在封疆重寄上。他才子气重,不堪繁剧。他只能出主张,献战略,运筹于帷幕当中。他对洋务极有观点,来岁合适的时候,我拟保荐他出洋考核一次,他的所见必然会比志刚、斌春要深切很多。我观他的气色,决不是老于长沙城南书院的模样,说不定暮年另有一番惊人之举,从而达到他一肇奇迹的颠峰。""我对这个同年多少有点体味,他最适合与洋人来往。客岁津案产生,举国主张倔强,反对柔让,筠仙力排众议,痛斥不负任务的清议,真正难能宝贵。""是呀,他在这方面的见地远胜流俗,也赛过孟容。"曾国藩说,"别的,刘印渠长厚谦下,心肠亦端方,机能下人,是有福之相。官秀峰城府甚深,与人订交不诚,然止容身保位,尚无险陂。沈幼丹胸次窄狭而本领不小。杨厚庵不料病重得卧不起,他学问不敷,奇迹怕就只做到这一步了。黄翼升人极诚恳廉洁,但本领不及,长江海军提督一职,此后碰到合适人再改换。丁日昌夺目无能,办洋务是一把妙手,但操守方面欠检点,物议颇多。""关于丁日昌的群情我也传闻过,天津有人骂他丁鬼子。此人有点像弟子,做事太不留后路。"李鸿章自嘲似的笑了笑。
李鸿章忙说:"弟子这是信口胡说的,究竟应以何种态度与洋人打交道,还求恩师指导。"曾国藩的手仍未分开髯毛,将李鸿章凝睇很久,说:"依我看,还是一个诚字恰当,诚能动听。洋人亦是人,中国人能够诚动之,洋人岂能例外?贤人言忠信可行于蛮貊,这是断不会错的。我们眼下既无实在力量,尽你如何虚强造作,他是看得明显白白,都是不顶用的。不如老诚恳实,推诚相见,与他平情讲理,虽不能占到便宜,也或不至过于亏损。不管如何,我的诚信身份,老是靠得住的。脚结壮地,蹉跌亦不至太重,想来比痞子腔靠得住些,你说是吗?""是,是。"李鸿章点头不已,"弟子此后必然遵守恩师的教诲办理,与洋人推诚相见。"斑竹林边,艺篁馆里,师生俩推心置要地畅谈着。西边天空渐由明朗而转成绯红,最后,落日终究固执地出云层,期近将坠入西山的最后一刹时,暴露了它火红的一角。余晖将两江总督衙门照得透明透亮,预示着明天将是一个阴沉的日子。曾国藩对着窗外的仆人招招手。那人出去,双手捧着一个约七寸长三寸宽,以暗红织锦饰面的小木盒。曾国藩接太小盒,翻开盒盖,暴露两个茶青色的精彩玉球来。他指着玉球对李鸿章说:"这两个和阗玉球,原是穆中堂的爱物,在他的手内心转过二十余年。咸丰四年穆相病重期间,托康福送给了我。从当时起,在我的手内心又转过十七八年了。现在,我也不需求用它了。贤弟目前虽精力充分,然亦需早加保养。明天是个好天,恰好出发,我平生无奇珍奇宝,穆中堂的这两个玉球,就转送给你,权作我留给你的一点记念吧,愿贤弟为国保重!"李鸿章举起双手,慎重地接过木盒,一时不知说甚么是好。这时,曾纪泽拿了一件丝绵大氅走了出去,对父亲说:"刚才收到九叔从武昌发来的信,已于初二日拔锚来江宁,这两天内怕要到了。""哦,沅甫是该到了。少荃,我们回上房吃夜饭去吧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