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童立本合府哀嚎之时,位于棋盘街上的淮扬酒坊,正觥筹交叉杯盘狼籍猜令划拳喧腾酬酢闹热得不成开交。这里是都城吃淮扬菜最好的处所。如果是白日,远远便可瞥见店前高高直立的酒望子上鲜明誊写着“淮扬古风”四字,这是嘉隆转承期间内阁首辅徐阶的手书。这位鼎鼎大名的江南才子,笔意腴中含秀,柔里藏锋,极得江浙恩情之地的文明韵致。都城另有一个酱菜名店叫“六必居”,招牌为严嵩所书。这严嵩虽为奸相,但倒是嘉靖一朝可贵的书法妙手。是以,这两块招牌在都城极其驰名,两个店子也是以畅旺发财。多少年来,买卖一向红火不衰。
却说游七退出版房,也没急着分开,而是躲在廊柱背面,偷偷地抹了几把眼泪。张居正夙来不管家务,家里统统用度开支,全凭游七运营。说实话,张居正很少得过“贡献”,这么大的家府脸面,撑起来绝非易事。游七为此不说操碎了心,也算是想尽了主张,使尽体味数。恰好张居正还横挑鼻子竖挑眼,动不动拿他开涮,叫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,委曲得不得了。正在他偷偷拭了泪痕,筹办去找郝一标退银子时,书童又跑过来,说老爷叫他回书房里去。
老郑涩涩地喊了一声,当即就在泥地上跪了。他是童立本在山东登州同知任上招来家中的老仆,已跟了他十五六年。
华灯初上,在淮扬酒坊二楼一间广大的雅间里,一桌酒菜方才开张。席面上坐了三位男人。此中两位是游7、徐爵,另有一个陌生面孔。只见他四十来岁年纪,穿了一件崭新的团花改机的杭绸襕衫,头上戴着时下风行的四片瓦的玉壶巾,手上摇着一把苏制的上等乌骨泥金折扇。乍一看,这打扮倒有几分儒雅,像是文墨中人,但若再细心察看,就会发明此人一双猴眼眨巴眨巴总没个停的时候,手上还戴了一枚嵌着巨大一颗祖母绿的金扳指,仅此一点,便让他的非常斯文减了九分。且让人感到他是一个砍掉树儿捉八哥的短长角色——这批评不假,此人就是都城最大的绸缎店七彩霞的老板郝一标。
童立本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,金榜落款,已经三十五岁。放了一任县令以后,又当了一任的山东登州同知。九年考满,升为礼部仪制司主事。由从六品的处所官变成六品京官,大要上看职位是崇升了,但实际上经济支出却大为降落。在处所官任上,多少有点外快,日子好过很多。礼部仪制司是一个净水衙门,不要说干系到国计民生起落免除如许实实在在的大权,就是诸如抚边进贡,开漕请恤如答应以获得实惠的小权,也一概不沾边。仪制司所做的事,就是为诸如太子即位、皇室职员加封、天子婚丧大礼如许一应大典供应典章及典礼的标准。有关触及到国度礼节的大事,都得由仪制司出面来做。按理这份权力也不小,但这都是为天子办事,底子捞不到任何油水。事情做好了,得嘉奖的是礼部堂官;做砸了,这个六品主事还得承担任务。是以,童立本自来这个礼法司主事任上,除了一年一百二十石米的俸禄,再没有任何支出来源。俸禄按月支取,若能全数足额拿到,一月十石米,保持一家人的糊口虽不敷裕,勉强还过得去。但自嘉隆以后,京官俸禄常常折值不符,乃至产生拖欠征象。每逢此时,童立本就捉襟见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