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回杭州要多少天?”
“他们是钦差。”
“俺是朱大人的家人,俺想……”
“你放心,老夫这口气,一时半会还断不了。”
朱衡回到家中,已是嘴唇发紫四肢生硬,世人七手八脚把他抬到热炕上焐了几床厚棉被,足有半个多时候都没缓过劲儿来。本说是去见皇上,一家人镇静得不得了,谁知竟是如许站着出去抬着返来,合府百十口主仆无不慌炸了把儿。朱衡的诰命夫人本已上了年纪,哪经得这般惊吓?守在床边六神无主,除了一把一把地抹眼泪,再也想不起该干甚么。幸亏管家朱禄方寸稳定,筹措着让厨子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,端到床边来,撬开朱衡的嘴一点点地灌下,然后把被子捂得紧紧的发汗。这么翻来覆去的折腾,约莫翻了巳牌,一向昏倒着的朱衡才悠悠醒来。他脑筋里一片空缺,竟忘了产生的事情,看看床边围着的人脸上都挂着泪痕,不解地问:
臣等看得:祖宗朝国用,织造俱有定额。穆宗天子长年造衣,用银不过二十万两,承祚之初年,亦只费四十万两。且此项用度,须司礼监与本部谈鉴定额,然后奏明圣上请银。所费银两,内库出一半,本部出一半。今次用银,俄然增至八十万两之巨,且事前司礼监不与本部构和,竟伶仃具事上闻,请得谕旨。如此做法分歧祖制。是以,本部回绝移文。
看他犯含混,老夫人更是心如刀绞,只撇着嘴呜呜地哭。还是朱禄挤上前来答道:
张居正听出莫文隆话里头有弦外之音,也不再诘问,只是谑道:“惹不起躲得起,是不是?”
“甚么话?”
“对,循吏!”张居正答得斩钉截铁,“莫文隆,你应当以他为表率,勇于任事。”
“首辅大人,工部尚书朱衡被人抬进了内阁。”
“钦差说的来由是,这是专给皇上织造的面料,说甚么也不能让它们传播到官方。”
“烦你们找一找……”
此前,张居正就一向思疑织造局用银有虚报成分,但没想到缝隙会这么大。国度税赋有限,每年入不敷出,户部恨不能一个子儿掰成几瓣儿花,但是,这些寺人们却如此华侈无度。太仓即使是金山银山,这金山银山即使堆得比景山还高,也不敷这些败家子们冒额蚕食。想到这里,张居正脱口喊道:
“俺家老爷已候了半个时候了,外头北风这么大,他都快冻成冰棍了。”
“老爷,依小的看,这帮没根的家伙,是用心整治您。”
“而不谷现在向你要的,恰好就是这个‘勇’字,”张居正说张佳胤,目标就是开导莫文隆要做一个诤臣,“杭州织造局的内幕,你既摸得清楚,就应当上书切谏,以镇静上耳目。”
“这……”
经这一提,朱衡才醒了神,记起了凌晨在午门外遭到的欺侮和磨难,顿时头痛得针扎普通。他本来就有哮喘病,经此一冻更是发作得短长。嗓子里像扯风箱似的,嘴巴张得大大的也吐不过气来,婢女给他垫高了枕头,老夫人又筹措着找削发中常备的“六神顺气丸”,让他服下,这才又渐渐安稳下来,待他喘咳稍停,朱禄问道:
“上哪儿找?叫你家老爷忍一忍,挺一挺,立马儿天就亮了。”
“为甚么?”
“当然要说实话。”
朱衡与高拱是同年进士,年龄却比高拱大了五岁,本年已过了六十七。他两度担负工部尚书,这第二次已当了七年,现在还在任上。张居正担负首辅之初,为稳定局势,留任了三位老臣。一是吏部尚书杨博,二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,第三便是这个工部尚书朱衡。众京官都还记得,隆庆六年穆宗天子驾崩前夕,这位倔老头为了潮白河工程款一事气得要敲登闻鼓。在部院大臣中,朱衡的倔强是出了名的。在他的脑筋里只要事体没有情面。凡工部职责权限之事,他把关极严,若分歧端方,哪怕是御旨他也敢违背。是以在都城宦海中,大至三公九卿小至部曹掾吏,莫不都对他畏敬三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