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娘的,有理的菩萨总供在他衙门里头!”
“没有,先把他这两担蚕豆充公了。”
“张老太爷,你的儿子当了首辅,这不公道的税法,你怎不让他改改?”
“感谢李大人指导,我金某就是钻天上天,也要设法查出一个账外账来。”
面对金学曾美意的嘲笑,李大人倒也不感到难为情,他也自嘲道:“打是亲,骂是爱,咱这老婆但是百里挑一的好女人。”接着,他就大朝晨起来头顶灯台一事,向金学曾作了解释:
正在大张旗鼓推行财务鼎新的张居正,看到设在他故乡的税关得了个倒数第一,自发脸上无光,一怒之下,责成王国光把仅仅当了一年的荆州巡税御史撤掉,亲身提名让方才结束了宛平籽粒田稽查差事的金学曾接任。金学曾到差之前,张居正专门在内阁访问了他,户部尚书王国光同时在坐。张居正对他讲了一番鼓励的话,最后叮咛道:“荆州是本辅的故乡,虽不及苏杭松扬等处繁华,但亦是长江边上的首要商埠,要不然国初朝廷设立税关时也不会想到它。多少年来,荆州税关所征银两,老是其中不溜秋,说不上好,但亦不算太坏。自前年税关改制,这荆州竟急转直下,不说和苏杭松扬这几个州比,竟是比德州大同还要差。别处改制都绩效斐然,为何单单就荆州大掉价?其中必有蹊跷,不成不察。你的前任,现在已撤了,他到差时信誓旦旦,表示要先察而后行。这一年来,他察了甚么,又是如何行的?前人云‘察而以达理明义,则察为福矣;察而以饰非惑愚,则察为祸矣’。不幸的是,你这前任恰好就是饰非惑愚。他遇事不敢做主,整天这个衙门阿谁衙门穿进穿出会揖请教,到头来一事无成。我如许说,不是要你到任后专和处所官作对,但统统官员都得各司其职。你的职责就是收税,这差事不好做,因为好处干系,处所官多有掣肘,你如果一味姑息,前怕狼后怕虎,到头来恐怕还是一事无成。我给你一年时候,做好了,我在皇上面前给你请功,做砸了就得撤职查办,你可明白了?”张居正一席话恩威并施。金学曾铭记在心,当下就告别出来去吏部取了关防,雇了一头骡子,离了都城望荆州而来。
人生七十古来稀,张文明老太爷离这个“古来稀”只差两个月,年寿虽高,但他精力矍铄,全然没有一点点草霜风烛的风景。若说他本人这一辈子的出息,实在是蹇滞得很。二十岁上考中秀才当了一个府门生,娶妻生子,倒也风景了几年。兹后连续赶了十几场乡试,倒是一场也未曾中得,端的是屡考屡败屡败屡考。到厥后,儿子张居正长大了,与他同为府门生,父子二人同去武昌乡试,儿子高中第一,他还是个落第秀才。儿子在都城的官越做越大,他在乡间读各种策文试帖是越读越老。最后一次赶考是五十九岁那年,还是个榜上知名的结局。看看已是六十岁的人了,揽镜自照白发如霜,只得长叹一声言道:“出息,命也,与读书无涉。”今后算是完整断绝了宦途之想,辞了学宫泮池弃了举业,回家来安享暮年。固然今后一提文战他就心惊胆战,但幸亏儿子张居正争气,把他失掉的东西更加地挣了返来。
金学曾认出是税关承差,赶紧走出客堂,问:“你有何事?”
李顺的话句句在理,金学曾不住地点头,这时候大门外有人高喊:
“牵住牛鼻子。”
“恰是。”
“如果收成好,今秋上……”
绿头苍蝇念的本是荆州城中风行多年的民谣。常日里昂头一丈的税差们,焉能受此嘲骂?此时也顾不得甚么,簇拥而上刀棍齐加,绿头苍蝇一见不是势头,把张老太爷朝前一推,本身今后一退,脚底抹油跑得缓慢。不幸张老太爷,趔趄一步尚未站稳,头上早挨了税差的一闷棍,额上顿时裂开一条两寸多长的口儿。老太爷“啊呀”一声倒在地上,慌得世人俯身一看,只见他头上鲜血如注,已是昏死畴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