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人用了知客僧奉上的清粥与白面花卷,又等了一炷香的时候,方丈法扁王大师,与便衣前去的松江知府季大人,督学大人相偕而来。
员外老爷一扬手中折扇,矮瘦子马上噤声,随老爷一道望着场内一众学子。有人已埋头奋笔疾书,亦有人仍在冥思苦想。
倏忽寺内传来集众的板声,划破禅寺上空灿艳的霞色,随风送出世人耳中。
三人依宾主落座,方丈悄悄一扬手,场内藐小的扳谈声便戛但是止。
查公子虽未能拔得头筹,倒也并不泄气。一双眼骨碌碌在人群中望了一圈,待方稚桐与谢停云自督学大人处领了奖品返来,特长肘捅一捅方稚桐。
谢停云略加思考,便就着书僮早已磨好的墨,在纸上挥毫一气呵成。
俄顷,季大人又念:“舟过吴城驿,苍茫老景斜。古刹淹日月,生存半鱼茶。碧草眠黄犊,青山映白沙。风景长似此,那边不为家。好好好!”(注:明罗钦顺《过吴城》,略改)
查公子虽则眼馋那上好的澄心堂宣纸,但见月上中天,谢停云出来的实在久了,又只在寺里吃了顿极平淡的斋饭,担忧他体力不支,遂发起:“我们这就送谢贤弟归去罢,免得谢老夫人担忧。”
“想不到卖茶小娘子家的胖小子,倒也有点学问,竟也让他入了十佳。”
季大人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。
“老衲欢迎各位施主光临本寺。本寺一年一度的月望诗会,不序齿龄,仅以诗会友。具务简素,还望各位施主包涵。”
不消半晌,季大人与督学大人手边,便各放了十数张两人感觉极超卓的诗作,并不时低声会商。
季大人冲动得几欲自拜壂上跳起来,但是转而一想,皇上乃是微服私巡,倘若他当众戳穿皇上的身份,恐怕惹得万岁不喜,只能哑忍下来,稍后见机便宜行事。
督学大人代表季知府为本次诗会表示优良者颁笔墨纸砚等奖品,又格表面扬了谢停云与方稚桐。
谢停云展开折扇,悄悄掩开口鼻,咳嗽起来,“查兄……对不住……是我拖累了大师……”
一旁的方丈也不由得捋须微微点了点头,“风景长似此,那边不为家。美意境!”
“一种灵根天上来,几人知向此中培?津津买卖无穷妙,叶自阴浓花自开。好诗!好诗!好一个叶自阴浓花自开!”(注:明曾朝节《赠凝斋翁》)
霍公子也欣喜谢停云,“停云不必自责,其间视野开阔,可纵览全局,昂首望月,垂睫见水,真是再好不过的了。”
督学大人并不认得,但是季大人是上过金銮殿的,一眼便认出来人恰是今上。
“雨后香林好,风吹舞荷前。苍云团十地,青树老诸天。客问放心法,僧参无字禅。若容添懒卧,今古更相怜。诗是好诗,字更是好字!想不到我松江府竟有这等人才!”(注:明陈名夏《雨后》,略改)
霍公子拥戴,“是啊,天气不早,停云,我们先归去罢。今次你好生归去,下次我们寻机再约了你出来玩耍。”
待云板再响,晚课结束,已是日暮西垂时分。
暮鼓晨钟之间,寂静的梵呗声回荡在暮光里,垂垂抚平氛围中的暴躁不安,一众文人学子渐次安然安静下来,或坐或立,聆听古刹经声。
方稚桐支颐而坐,笑着对三人道,“快想想,到时候做甚么诗好,万不成丢了先生的颜面。”
方丈须眉如雪,神采平和,穿一件青绦玉色法衣,足踩宕口蒲鞋,通身带着一种悠然安好的气味。
马上有好矫饰的,在人群里头念叨:“横当作岭侧成峰,远近凹凸各分歧。不识庐山真脸孔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