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仲春,诏曰:“间者吏用法巧文浸深,是朕之不德也。夫决狱不当,使有罪兴邪,不辜蒙戮,父子悲恨,朕甚伤之!今遣廷史与郡鞠狱,任轻禄薄,其为置廷尉平,秩六百石,员四人。其务平之,以称朕意!”因而每季秋后请谳时,上常幸宣室,斋居而决事,狱刑号为平矣。
京师大雨雹,大行丞东海萧望之上疏,言大臣任政,一姓擅权之而至。上素闻望之名,拜为谒者。时上博延贤俊,民多上书言便宜,辄下望之问状;高者请丞相、御史,次者中二千石试事,满岁以状闻;下者报闻,罢。所白处奏皆可。
夏,四月,戊申,立子奭为皇太子,以丙吉为太傅,太中医陌生广为少傅。封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。又封霍光兄孙中郎将云为冠阳侯。霍显闻立太子,怒恚不食,欧血,曰:“此乃官方时子,安得立!即后有子,反为王邪!”复教皇后令毒太子。皇后数召太子赐食,保、阿辄先尝之,后挟毒不得行。
霍显及禹、山、云自见日侵削,数相对啼泣自怨。山曰:“今丞相用事,县官信之,尽变易大将军时法律,发扬大将军不对。又,诸儒生多窭人子,远客温饱,喜妄说大言,不避讳讳,大将军常雠之。今陛下好与诸儒生语,大家自书对事,多言我家者。尝有上书言我家昆弟娇纵,其言绝痛;山屏不奏。后上书者益黠,尽奏封事,辄使中书令出取之,不关尚书,益不信人。又闻官方讙言‘霍氏毒杀许皇后’,宁有是邪?”显恐急,即具以实告禹、山、云。禹、山、云惊曰:“如是,何不早告禹等!县官离散、斥逐诸婿,用是故也。此大事,诛罚不小,何如?”因而始有邪谋矣。
会李竟坐与诸侯王交通,辞语及霍氏,有诏:“云、山不宜宿卫,免就第。”山阳太守张敞上封事曰:“臣闻公子季友有功于鲁,赵衰有功于晋,田完有功于齐,皆畴其庸,延及子孙。终后田氏篡齐,赵氏分晋,季氏颛鲁。故仲尼作《春秋》,迹盛衰,讥世卿最甚。乃者大将军决大计,安宗庙,定天下,功亦不细矣。夫周公七年耳,而大将军二十岁,海内之命断于把握。方其隆盛时,打动六合,侵迫阴阳。朝臣宜有明言曰:‘陛下褒宠故大将军以报功德足矣。间者辅臣颛政,贵戚太盛,君臣之分不明,请罢霍氏三侯皆就第;及卫将军张安世,宜赐几杖归休,归存问召见,以列侯为天子师。’明诏以恩不听,群臣以义固争而后许之,天下必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,霍氏世世无所患苦。目前廷不闻直声,而令明诏自亲其文,非策之得者也。今两侯已出,情面不相远,以臣心度之,大司马及其枝属必有害怕之心。夫近臣自危,非完计也。臣敞愿于广朝白发其端,直守远郡,其路无由。唯陛下省察。”上甚善其计,然不召也。
霍氏骄侈纵横。太夫人显,广治第室,作乘舆辇,加画,绣絪冯,黄金涂;韦絮荐轮,侍婢以五采丝輓显游戏第中;与监奴冯子都乱。而禹、山亦并缮治第宅,走马驰逐平乐馆。云当朝请,数称病私出,多从来宾,张围猎黄山苑中,使仓头奴上朝谒,莫敢谴者。显及诸女日夜出入长信宫殿中,亡期度。
地节四年乙卯,公元前六六年春,仲春,赐外祖母号为博平君;封舅无端为平昌侯,武为乐昌侯。
诏:“自今子有匿父母、妻匿夫、孙匿大父母,皆勿治。”
臣光曰:霍光之辅汉室,可谓忠矣;然卒不能庇其宗,何也?夫威福者,人君之器也。人臣执之,久而不归,鲜不及矣。以孝昭之明,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诈,固能够亲政矣,况孝宣十九即位,聪明刚毅,知民痛苦,而光久专大柄,不知避去,多置亲党,充塞朝廷,令人主蓄愤于上,吏民积怨于下,切齿侧目,待时而发,其得免于身幸矣,况子孙以骄侈趣之哉!固然,向使孝宣专以禄秩犒赏富其子孙,使之食大县,奉朝请,亦足以报大德矣;乃复任之以政,授之以兵,及事丛衅积,更加裁夺,遂至怨惧以生邪谋,岂徒霍氏之自祸哉?亦孝宣酝酿以成之也。昔椒反叛于楚,庄王灭其族而赦箴尹克黄,觉得子文无后,何故惩恶。夫以显、禹、云、山之罪,虽应夷灭,而光之忠勋不成不祀;遂使家无噍类,孝宣亦少恩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