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慎在金水桥上站定脚步,手扶精雕细琢的汉白玉雕栏,望了眼远处在漫天白雪中暴露灰蒙檐顶的殿宇,感觉更加捉摸不透中宫那位清冷若幽潭深泉、高慢似九天寒月的皇后殿下。
张显昭敛袖执杯,轻啜了口茶,眼睛不由自主地逾了礼法——目光逗留在皇后揉捻玉石棋子的细若无骨的柔荑之上,肌肤白净似雪,埋在肌肤之下的青色经络清楚可见。皇后本籍金陵,入宫前想必是住在金陵本家的,张显昭籍贯临安,与金陵相去甚近,或多或少听过茶社酒楼里的几句碎嘴子。颜怀信除却嫡妻杨氏以外,另娶了一房妾室,男人三妻四妾无甚希奇,只是那小妾于先帝女科时曾中过状元,这于多次落第的张显昭来讲,既是妒忌又是欣羡,他很有几分交友之意。
朝鼓鸣,群臣三跪九叩,山呼万岁。
本日,太和殿上黑压压一片人头,以绯色官袍为首按文东武西顺次排开,朝臣皆外披粗制麻衣手执笏板,恭谨庄严。
皇后沉默不语,如昔日只悄悄盯着海棠树看,看着看着脑海中便现出昔日太子弘灵巧懂事的模样,薄扇般的纤长眼睫悄悄一颤。她婉然回身,这才接过手炉,握在冰冷的掌心,定声叮咛:“将寝殿清算安妥,新裁的几件衣裳放在衣柜里备着。”张显昭虽说不上识时务者为豪杰,但凡是人岂会不吝命,即便听了她的话如入云里雾里,归去后定然会与萧紧密议。
皇后语气果断平和,张显昭咀嚼不出弦外之音,心下更加迷惑。见她起家,便知本身该辞职了,俯身施礼后寂静退下。行至殿门处,皇后俄然道:“檄文立意深远行文流利,只是怕有一处引据的典范不当。”
只可惜,现在想来哺育出皇后这等蛇蝎心肠女子的母亲,不交友也罢!
不止忍冬,张显昭甫一入得未央宫,便发觉到大小宫仆皆规端方矩,低眉顺目,足可见皇后治下有方。
张显昭伸手入陶瓷棋瓮中摸索棋子,玉石棋子大要光滑冰冷,冻得贰心中大惊。他自三岁起学棋,及冠后便少有敌手,入京时萧慎还与他对弈过几局,无不落败。半柱香未到,皇后竟……
载佑帝生就体弱,两年前颜后归天,天子意志低沉,茶饭不思,引发很多旧疾。太病院医正诊脉,服药后见效甚微,唯有叮咛天子陛下切勿劳累,保养身心。是以,若非荒年旱涝兵灾,天子十天半月不上早朝也是常有的事,上行下效,朝臣有样学样地懒怠很多。
萧慎科举出身,向来喜好汲引苦寒后辈,张显昭其人他略有耳闻,虽少有才名却多次名落孙山,也曾经因为狐疑科举考官心存偏私查验过他的考卷。才情敏捷是真,年青气盛也是真,实该好好磋磨磋磨。讨伐小颜后的檄文自江南起,传遍大街冷巷,萧慎恐他锋芒毕露惹来祸端,又故意点拨,便将他护送入京。本来是想等府衙开印后再举荐与天子,天子听闻此事,许是惜才,连夜召见。相谈甚欢,许了他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,弘文馆行走。
下朝,王公大臣抬脚跨出太和殿的门槛,炸开油锅,叽叽喳喳会商起来:
张显昭抬头饮尽茶水,捻棋封住皇后的来路,令她有如腹背受敌,进退维谷。
忍冬:“入冀州了,想来明日便到。”
萧慎执笏敛目,天子克日喝药卧榻,储君人选是他与天子商讨的,圣旨更由他亲手执笔,无甚讶异。至于颜逊……萧慎看向颜逊,见他气定神闲分外舒畅,想来御前奉养的宫人嘴舌又不大周到了。
浓醇温润的茶水滚入喉咙,张显昭心中暗道过瘾,复苏了几分神智。在他眼里,中宫并非龙潭虎穴,一来皇后戋戋二八韶华的女子,他一个七尺男儿怕她何为?二来太子弘短命不久,朝中局势不稳,颜逊与她皆不敢胡作非为。